第41章 你不高兴我就开心
自从金榜题名以后,晏辞和苏策之间,便越来越远,青龙马场那一次过后,晏辞心中更是对苏策留了三分慎重戒心。
当初不分伯仲,如今却是相差万里,晏辞虽然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但却实实在在不想让苏策来看自己笑话。
但是偏偏。偏偏但是。
晏辞心中一边感叹命运弄人,一边起身笑道,“苏兄。好久不见。”
苏策笑的像是春日里和煦的风,晏辞看在眼里,只觉得凛冽如刀。
苏策撩袍在晏辞面前的方桌前坐下。不及开口,那小二便殷勤上前,一边为二人添着茶水,一边笑道,“呦,原来二位官爷认识,那就好办了。我还怕,今日里这位新来的官人住不下了呢。如今倒好,二位既然素有交情,一切便都好说。一切便都好说。”
晏辞也笑着坐下,道,“是一切好说。这位爷,怕是等这时候等了好一阵子了。今日里,怕是我想走,都走不成。”
“哈哈哈。”苏策仰天大笑,道,“晏兄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竟然连人心都猜得清楚。”
苏策说着说着,眉眼便沉了下来,“我今日里是真的痛快。自打认识你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你不是个落俗的。可我那个时候,心高气傲。
总想着,你再了不起,我也不差,为着那一口气,便赌着力气去跟你比一比。哼,谁料到。谁料到啊……”
晏辞微微笑了笑,又为苏策斟了一杯清茶,道,“谁料到,我不过是中了个状元。倒把你骨子里的卑劣都给逼了出来。”
苏策一顿,复又冷笑一声,“青龙马场里,想杀你的不是我。是七皇子,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希望你死的更确定一些而已。”
晏辞道,“何必呢……”
苏策轻轻转着手中茶盏,冰冷的嗓音说道,“何必?于七皇子而言,一母同胞,他却处处低于太子殿下。于我而言……”苏策顿了顿,望着晏辞寡淡如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从不觉得我哪里不如你,甚至还有许多地方强于你,你又为何,你又凭什么。胜我一筹。”
晏辞一双眼眸里,不染丝毫情绪,听了苏策的话,只将眉眼低垂,道,“倒是造化弄人,让你和七皇子失望了。”
苏策又换上了那种灿若桃李的笑容,道,“倒也不失望,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将你从马蹄之下救了出来,我也看不到你如今的落魄模样。
倒是比看你直接血溅当场,更加的让我开心。当然。太子殿下若是不好受,相信七皇子殿下,也会开心的。”
晏辞也笑,却是真的笑,那笑容像是看见风吹过一片落叶,晏辞道,“可是怎么办。我到现在,也没觉得痛苦,怕是要让苏兄失望了。”
苏策一怔,旋即道,“晏兄何必故作清高呢。你从云巅跌落泥潭,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快活的。”
晏辞微微摇头,道,“我不快活是真,那是因为我十年寒窗苦读,却不能在朝堂之上,为百姓多谋一份福祉。可我不痛苦也是真。
我虽然不能为民请命,但好歹也不至于会违背初心,助纣为虐。
蓝关地处西南荒蛮之地,人烟稀少,但却民风质朴,人们在穷困之境仍然努力生活。于晏辞而言,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又有何痛苦。”
苏策起身,愤怒来的莫名其妙,苏策瞪着晏辞道,“少跟我说这些,此去蓝关,怕是没等你到地方,就已经死在蓝关之外的雪岭之上了。”
晏辞只觉得苏策此刻,倒是像入了几分魔障,言行举止都变得有几分狰狞起来,晏辞道,“苏兄怎么糊涂,你倒是想一想,这天下间,有谁听说过,死人还有烦恼的。”
“你!”苏策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几乎要发起抖来,“你,你一定是在撒谎,没有人不怕会死。我不信你能不怕。”
夜色已晚,晏辞看了眼窗外,车夫正捧着稻草去喂那奔波一天的马儿。
厨房传来阵阵饭菜香气,在这寂寥的夜色里,竟然生出几分温馨的情意来。
晏辞笑了笑道,“我还有很多书没读过,还有一双表弟妹年纪尚小,还有很多人没有好好陪伴,我又怎么可能不怕死。不过晏某乃是修佛之人。对于生死轮回,多的是遗憾,却没有太多恐惧了。”
苏策端起桌面上一盏茶水,猛地灌了进嘴里去,那种一直相信的东西被人推到,苏策只觉得心中难以言喻的愤懑。
晏辞笑着起身,道,“晏某今日,可以在马车里歇息。不多叨扰苏兄了。”
苏策由着晏辞离去,只撑着桌案久久不能回神。修佛之人,原来痛苦真的是自己给自己的。苏策觉得难受,像是心口被棉絮填的满满当当。
晏辞刚抬了一只腿出门,便听身后苏策道,“留步……”
晏辞在门槛之前停下脚步,而后沉默无声。
“晏兄。”苏策喊得亲切,“若是晏兄还顾念当初同住的情分,今日便选一间客房住下吧。我……我没有恶意。”
晏辞看了看外面开始泛潮的夜色,转身回来,道,“如此,晏某恭敬不如从命。”
“晏兄只管选,想住哪一间,让小二去张罗便是。”苏策嘱咐道,“晏兄倒是不计较我曾做过什么……”
晏辞笑了笑,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当我今日,是和苏兄第一次相遇又能怎样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苏策闭着眼睛,口中喃喃重复这句话。而后道,“佛法果然博大。”
晏辞笑了笑,指着右手第一间,道,“劳烦小二哥,帮我把这间收拾出来。”
苏策顺着晏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道,“这一间,阴暗潮湿,晏兄怎么不选楼上一间。”
晏辞负手向门外走去,口中只道,“外间天色好,可以观星辰,闻草木清香,虽然微有潮气,但权当醉眠花枝里吧。”
晏辞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时下暑气已消,是夏日里最难得的凉爽时刻,看着晏辞走去远处一土坡乘凉歇息,苏策顿了一顿,自己提袍上楼。
夜间无雷,但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晏辞身上盖着潮气弥漫的棉被,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小虫蛰咬一般的不舒服,晏辞将被子踢了下来。
而后将自己的外袍盖在身上,却是没了睡意,睁着眼睛,听着窗外沙沙雨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晏辞叹息着起身点了一盏灯,只披着衣裳,看着那烛火摇摇晃晃。
风声雨声越盛,晏辞只觉得外间越来越嘈杂,不多久,便听小二叩门的声音传来,“晏客官,您快些起吧,外面来了马贼,这会子已经到了门前了。您快些起了,去后院的米缸里躲上一躲。”
晏辞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好好的太平时节,怎么会有马贼?”
那小二道,“爷,您快别问了,这些个土匪,哪一年不来几个趟,左右不过是要些银钱,掳走几好人家的姑娘而已,我是看客官生的俊秀,怕他们急了打什么歪主意。”
晏辞不禁嗤笑,自己好歹也是男儿身,便就那般的容易让人动了色心么,但口中仍道,“多谢小二哥,我这便后院躲着去。”说着便推门而出。沿着雕花游廊,往后面院子走去。
雨声很大,不停的敲打着泥泞的地面,晏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后面的满天雨幕里。有满树的何欢花被雨水打湿在地。掩埋在夜色和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