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拉萨山巅
拉鲁湿地在拉萨北郊的一座小山脚下，呈长条形，面积很是不小。陆毅磊打车几分钟就到了那里，绕着湿地转了一圈，居然发现湿地的一大半被铁栅栏拦着。
陆毅磊顺着预留的通道向里面走了一小段，一个售票亭拦在了路当中，他探头从亭边小门望了进去，只见枯黄的芦苇随风摇摆，明亮的阳光照下来竟也没了暖意，几只叫不上名字的白色水鸟时起时落，显得萧瑟荒凉。他随便拍了几张照片，环顾湿地，觉得没什么意思，情绪不由得有些低沉。
眺望着旁边的小山峰，陆毅磊脑子里灵光一闪：自己没有高原登山的体验，如果直接去爬珠峰，到底行不行，心里实在是没底，这山看着也不高，要不先爬爬这座小山，这样既可以测试自己又可以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陆毅磊想到就做，立刻行动，出了拉鲁湿地寻路直奔山下。穿过一座小村庄，几个藏族老阿妈坐在村口聊天，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三五只小狗绕着他跑来跑去，也不叫嚣，显得热情欢快。
来到小山脚下，陆毅磊抬头望去，发现其实这座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低。陆毅磊取出手机，戴上耳机，放起了自己喜欢的音乐，然后开始低头爬山。
顺着小路没爬多久，陆毅磊就觉得心跳如鼓，腿如灌铅，比跑了5000米还累。他回首向山下看看，发现才爬了不到一半，不由得咧嘴苦笑一下，他一直自认为身体很好，可是高原的山却现实地告诉他，他还差得很远。坐机关实在是“毁人”不倦啊！
陆毅磊爬了快四十分钟，中间歇了七八次，终于气喘如牛地爬到了山顶。
高原的空气通透性极强，一眼望去可以看出很远。眺望着四下苍茫的景色和远处的拉萨城，陆毅磊觉得很平静很愉悦很舒服。突地耳机里传来一首熟悉的流行歌曲《一个人的寂寞》，平时很喜欢的歌现在听来竟是如此的不搭调，他不由得一把摘下了耳机。
“呼呼呼”的风声从耳畔传来，陆毅磊独立在山顶，大有孤身仗剑走天涯的感觉。他突然很想大吼一声，抒发一下心中豪情，可是半山腰处两个玩耍的藏族小孩，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陆毅磊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太好，终究没有吼出来。是不好意思还是怕失身份？他说不清楚。
陆毅磊找了块石头坐下，静静地望着远方，阳光依然明亮，白云依然舒卷，大地依然苍茫，他无思无虑，久久不动。
陆毅磊突然有种冲动，很想把这种心静的感觉与人分享，他拿出电话，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的亲人、朋友或是同事，竟然是杨薇薇，也许这个时候只有她能体会他的心情吧？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李晓文的电话：“喂，你在干吗呢？还生气吗？”“我没有生气。”李晓文的语气显得很平静。
陆毅磊知道她还在生气，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过两天去珠峰看看。”
“去珠峰？你疯了吗？你跑到那儿去干吗？”李晓文的声音里已明显带着怒气，但陆毅磊听得出里面蕴含的一丝担心。
“没什么，我只是想去见识一下，他们都说那里很美。”“很美？很美的地方多了，你能都去吗？你千万别脑子一热就跑去那里，千万别为了看一处美景，失去了看万千美景的机会。”陆毅磊明知道这是李晓文在担心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领情，只有不耐烦。“我知道了，我看看吧，实在不行就不去了。”陆毅磊避重就轻地答道，“你最近好吗？忙不忙？”
李晓文平缓了一下口气，回答道：“挺好的，很忙，最近我们单位要组织业务考核了。”
“哦，那你好好准备一下，争取考个好成绩。”“知道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过几天吧。”
“哦。”
陆毅磊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知道李晓文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便说了几句很没有营养和意义的话，互道“注意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陆毅磊望着远方，目光不知飘忽到了哪里，只见太阳一点一点落到对面山巅，暮色渐渐开始笼罩四野，才无精打采地下了山。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看着街上的红男绿女，陆毅磊心情阴郁，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些东西，竟然再也想不出要干什么，最后决定回旅馆休息。唉，怎么杨薇薇走了，自己居然连去哪儿都那么茫然，真是丢人。
一想到杨薇薇，陆毅磊觉得好像应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于是他拿出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传来一阵很大的喧哗声，陆毅磊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问道：“喂，薇薇，你到家了吗？”
杨薇薇在那边大声回答：“我到家了，现在正和朋友吃饭，这里特别吵，晚点儿和你联系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陆毅磊原本以为她会在家休息或是心情不佳，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如此，她好像还挺快乐的。
回到东措青年旅社门口时，陆毅磊习惯性地看了看“格桑梅朵”酒吧，透过窗子看见里面有很多人吃饭，气氛颇为热闹。
进去吗？陆毅磊问自己，现在回去睡觉好像有点儿太早，可是再去，估计别人该觉得自己对老板娘有企图了。纠结了半天，陆毅磊还是走进了“格桑梅朵”酒吧。
酒吧里人并不满，陆毅磊一进门就看见王怡菡正坐在吧台里看书喝咖啡，一副很悠闲的样子。他走到吧台边，笑道：“嗨，我又来了。”王怡菡抬头看见是他，也笑道：“欢迎欢迎啊，喝点儿什么？拉鲁湿地好玩吗？”陆毅磊答道：“拉萨啤酒。凑合吧。”
王怡菡把一瓶啤酒启开递给他，笑道：“你每次都喝拉萨啤酒，拉萨人都说这拉萨啤酒是一饮而止疼，再饮而心安。你是不是因为杨薇薇走了，心疼了才喝拉萨啤酒的？”
陆毅磊有些郁闷，反击道：“瞎说，你老是喝咖啡，难道是为了品尝苦涩吗？”
王怡菡悠然道：“喝咖啡、喝茶都是有阅历的人才会喜欢，而且是越喝越苦，未经世事的年轻人都喜欢喝甜的，像可乐、果汁什么的，就像品味人生一样，只有经历了人生的磨难，才能明白人生不光有甜还有苦。”
陆毅磊是个常喝茶的人，更是个懂咖啡的人，常年在办公室加班的他开始喝咖啡只是为了提神，后来就慢慢爱上了喝咖啡，他经常品尝各种口味的咖啡，朋友们也经常送给他各地的咖啡和咖啡用具。对于王怡菡的话，陆毅磊深以为然，越品越有味道，一时竟然忘了回答，这个女孩还真的是有思想有才华啊。
两人正在聊天，店门又被开启，回头一看，竟然是志强哥，陆毅磊起身打招呼，志强哥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杨薇薇的朋友吧？”
陆毅磊应道：“是啊，我叫陆毅磊，昨晚我们在一起喝酒的。”志强哥笑着上前落座，要了一打拉萨啤酒，说道：“昨晚人太多，印象不深，今天好好喝喝，加深一下印象。”说着取出一包“软中华”，随手递了一根过来，陆毅磊迟疑了一下，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拒绝，接在了手上。
志强哥“啪”的一声打着了zippo火机，探过身子要给陆毅磊点烟，陆毅磊忙用手拦了一下，示意他先点，志强哥笑了笑点燃了自己叼在嘴里的烟，然后又把火机递了过去，陆毅磊俯身就火深深吸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肺腑。“咳咳咳……”陆毅磊被烟呛得猛咳起来。
志强哥一怔，不由得笑道：“你是不是不会抽烟啊？不会抽别勉强。”陆毅磊摆摆手，猛灌了一口啤酒，强忍着咳嗽，哑声道：“我会抽，只是平时很少抽，刚才是……刚才是不小心呛着了，咳咳。”志强哥也喝了口酒，笑道：“西藏这里空气稀薄，抽烟也挺费劲的，你慢点儿来。”陆毅磊连连点头。两人刚喝了没几口，吉他歌手抱着吉他过来准备开唱，站在吧台前收拾麦克线和乐谱架。王怡菡建议道：“你们坐里面去吧，我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就过去。”陆毅磊和志强哥点头起身，端着各自的啤酒，在酒吧角落找了位置坐下。
志强哥看上去年纪并不太大，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竟给人一种阅尽千帆的感觉，那种淡淡的沧桑感使他极具男人魅力。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对于志强哥，陆毅磊有些好奇，因为杨薇薇曾经说过他原本是个机关处长，处长怎么会一个人来到拉萨呢？
陆毅磊吞吞吐吐地问道：“志强哥，听说您以前是个处长，怎么会到这儿呢？”说完又觉得有些冒昧，忙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您要不想说就算了。”
志强哥笑道：“没事，你是政府里的人吧？估计也是个领导，你别急着否认，我能看得出来，毕竟以前我们是一类人。”说着他端起啤酒敬了陆毅磊一下，“首先我声明，我辞职可不是因为犯错误啊，不是被开除的。”陆毅磊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回敬了志强哥一下。
志强哥接着说道：“我一般对朋友都是说，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我觉得不自由，不快乐，所以就辞了工作来这里，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其实我没那么伟大，深层次的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工作中遇到了瓶颈，实在升不上去了，又不想在单位煎熬，所以就下决心辞职了。”志强哥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神情轻松，声音中带着种坦诚的潇洒。
陆毅磊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能决然放弃，也需要大智慧啊，估计您当时抉择也不容易吧。”志强哥眉峰却是一展，朗然笑道：“容易啊，我给你爆个料啊。那年我做抉择的时候，说实话，当时状态很不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突然特别想去看看珠峰，那是件很危险的事，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阻我，说太危险了，干吗非要去那儿。可我就是想去，于是就去了，当时我就在想：世界最高的山我都爬上去了，还在乎什么小沟小坎吗？”
陆毅磊一脸惊愕地看着志强哥，觉得他就是在说自己，想法居然和自己那么契合，志强哥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陆毅磊连连点头。
志强哥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又拿起烟盒取出两支烟，递给陆毅磊一支，自己点燃了一支深吸一口，把火机递给陆毅磊，沉声道：“我可不是劝你和我一样，让你放弃，其实放弃是没办法的办法。都说做人有三个境界：勘破、放下、自在。能真正做到看得开、放得下、获得自在的，那都是得道高僧，有大智慧的人。而我们这些凡人，能勘破不容易，能放下就更不容易，很多人能勘得破，放得下，不是因为真的悟道了，而是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陆毅磊看着冉冉升起的烟雾，默然不语，扪心自问：自己能够放得下吗？能吗？答案看来是不能，现在他能做到的只是看得开，但是放不下，自己根本没办法轻易放弃多年的努力和心血，还是希望能够有机会实现自身的价值。志强哥看着陆毅磊有些沉默，突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也遇到事业上的瓶颈了？”陆毅磊目光有些茫然，缓慢点头道：“是啊，我跟您当年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志强哥淡淡笑道：“给你提个建议吧，去珠峰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陆毅磊如受当头一棒，脸色凝涩，喃喃问道：“去珠峰？真的会有收获吗？”
志强哥沉声道：“肯定会的，去了也许你就会想通的。”陆毅磊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猛然道：“好，我一定会去的，希望能够像您一样获得指引和启示。”停了一下，他又问道：“那您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吗？”
志强哥想了想，淡然道：“人生是一种体验，那些高官巨富，每天吃鲍鱼鱼翅，住洋房别墅，过着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是一种体验，他们旅游住五星宾馆，坐高级轿车，吃豪华大餐；有些人起早贪黑，奔波劳累，为生活打拼，也是一种体验，他们旅游的时候住青年旅社，走名山大川，爬冰卧雪，看遍世上瑰丽风光。其实，这两种人生都是体验，你能说哪种好哪种坏，哪种优哪种劣吗？等到老了，你觉得他们的回忆哪一个会更美丽，会更珍贵？其实，你怎么活着无所谓，只要你觉得活得快乐就好。”
“可是……可是您觉得现在这样能体现您的人生价值吗？”陆毅磊看着志强哥轻声问道。
志强哥大笑道：“人生价值？如果你一辈子不快乐，你的人生有价值吗？”
吉他歌手歌声苍凉，陆毅磊一夜都在想着这个答案。
回到房间已经10点多了，陆毅磊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于是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电视，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吉他弹唱的声音，他想“格桑梅朵”酒吧不知道今晚又要营业到几点？明早王怡菡能不能起来啊？思绪纷纷中，陆毅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