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死亡

夜已深，浓稠漆黑的天幕上，繁星不见踪影，皎洁的月亮也隐匿了它的轮廓，一栋栋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灯火辉煌的彩色霓虹为这座繁荣发达的城市涂抹色彩。

一条饮食店聚集毗邻的街道上。

沈珩穿一件黑色牛仔外套，双手插着上衣口袋，视线在一家家餐馆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家生意颇为兴隆的湘菜馆。他不疾不徐地走进店内，向收银台子后面的中年男子招呼道：“老板，一份脆笋炒腊肉，一份干锅花菜，再来一份韵味啤酒鸭。”

老板看着面前这个脸色红润，身材偏瘦的青年，疑惑地问：“一个人？”

沈珩平静地答道：“是的。”

老板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你先找个地方坐，菜等会就上。”

沈珩随便找了张醒目的桌子坐下，从束脚长裤里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明天飞往美国的航班。

他前不久递交离职申请，得到领导的签字同意，并在三天前完成了所有工作交接。

大学毕业工作六年，他的热情和耐心早已被现如今的工作消磨殆尽，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让他感到厌烦。

他早在两年前就有了出国的想法，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在工作中的空闲时间以及节日假期自学了英语和日语。出国后流落街头也好，客死异乡也好，反正他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饭菜十几分钟后呈到沈珩的桌上。

菜肴色泽艳丽。嫩绿的笋子，红褐色偏黑的腊肉，金黄的花菜，涂抹浓郁酱汁的鸭肉，单是看一眼就让沈珩口涎欲滴。

味觉上的享受往往能让人心情愉悦，更别说，他才从工作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不过，大快朵颐的同时，他不免又想到了父母。

我应该和他们告别吗？我要是一声不吭，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们肯定又要在所有亲戚面前念叨我这个没出息的白眼狼了吧？

沈珩的神情有些恍惚，手上的筷子无意识的夹着菜，但送到口中，却觉得滋味淡了许多，没有了最开始的鲜香。

在怅然若失的心境下，他只吃了一半多一点的饭菜就停了碗筷。

出了餐馆，外面依旧灯红酒绿，车流如织。

沈珩不紧不慢穿过人堆，来到一个公交站台。

他很少打出租，因为出租车的玻璃窗，又矮又小，能看到的东西很少，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但坐公交就不会这样，他时常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夜晚的街景霓虹流光一样一晃而过，仿佛心灵一下子变得平静。

等待的过程中，沈珩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警笛声，他扭头望去，却没有看到警车的影子。

实时交通显示公交车还有6分钟到站，于是他坐在候车厅的凳子上，内心空荡荡，对未来充满迷茫。

一个人在人生转折的前夕总会滋生莫名的迷惘的情绪，更别说，明天他就要离开待了27年的祖国，去往一个语言交流不便，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说不定一去不回。

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必须到一个没人能联系到他的地方。

两年前，因为生活和工作上的失意，让他萌生了出国的想法，他几乎没有任何抵触就接受了。

一开始，他的目的不是十分明确，在美国和日本两个国家徘徊不定。他最开始决定是美国，但后来他担心吃不惯那里的菜，又考虑了日本。

所幸时间充裕，他的学习能力也还算不错，两年时间，两门外语都粗浅地掌握了，正常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三天前，他投了一枚硬币，最终投到了代表美国的正面，一切尘埃落定，他立马购买了飞往美国的机票，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做决定时，内心是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但到了离开的前夕，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提醒他44路还有一分钟到站。他点击关闭提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最后把手机插进裤袋。

是时候上路了。

等待中，之前耳边萦绕的，模糊的警笛声逐渐清晰。

他扭过头看去。公路对面，两辆警车正在追赶一辆向这边行驶，明显超速的黑色面包车。

旁边同样等车的人也都伸长脖子，和他一同观看现实版的“速度与激情”。有的人甚至走下步行道，跑到了公路上。

“这是刚才查到了卖淫贩毒窝点了？”沈珩猜测，双眼紧盯着那辆黑色面包车，想要看穿罪犯的样貌。

他们丝毫不担心会出事，路的中央隔着一层护栏，怎么也开不到他们这里。

可是，命运的玄奇之处就在于它喜欢给人们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在那辆面包车离沈珩十多米远的时候，它为了躲避旁边的车辆，来了个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下一秒，它撞在了中央护栏上，强大的惯性带来猛烈的撞击力量，面包车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在空中打着转。

车祸发生得十分迅速，看热闹的人全都大惊失色，纷纷想要逃离这里。

沈珩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这时，一块汽车残片飞来，穿透了他的右眼，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惨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声惨叫着，不过声音越来越微弱。

围观的人群中，有好心人在打急救电话，叫救护车，也有胆子大的在拍视频，鲜血和死亡能带给他们刺激的快感。

沈珩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在尝试拯救他，唤起他的深刻记忆。

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堂屋里让他跪下，带有金属扣的皮带结结实实地抽到了他的背上。

一天啥事不干，就知道看动画片。

爸爸，我再也不看了，别再打我了好吗？

手里的碗不小心滑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鞋架外摆放的鞋子，冰箱里没有剥的毛豆，地板上杂糅成一缕的头发……他一次次跪在堂屋里，在老祖宗的灵牌面前接受惩罚。

15岁，在一家餐馆，穿着蓝围裙的中年大叔说：这里不雇佣童工。父母把他领了回去，脸上乌云密布，世界末日要到了。

高考后，他第一次被女生告白。他头一次知道，竟有人可以在没说过几句话的情况下，默默地关注他3年。那是一个天欲放雨的阴沉天气，拒绝的话刻骨铭心。他开始喜欢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