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不存在的人
華燈初上的時候，是這個城市最美麗的時候。
無論白天發生過什麼事，也不管在陽光下曾經有過什麼不快的記憶，只要夜色一來，城市的燈一盞一盞地亮了，所有的污穢、見不得人的事，都會暫時隱在美麗的夜景裡。
冷劍倫走出警務處大樓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刻。
看著夜空中燦爛似浩瀚群星的城市夜景，總算能夠好好鬆了口氣，算算從他前天近午時分，走進這棟大樓參加婚禮到現在，已經是好幾天過去。
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事，真是除了「他媽的」一句話之外，完全無法形容。雖然有著「倒霉神探」封號的他，已經對所有不可知的突發狀況習以為常，但是經此一役，想起那些包括搶親、逮捕、蛋糕、十六樓贓物室在內的諸多記憶，還是不禁打了個寒顫。
簡直是某種近於「恍若隔世」的可怕記憶！
那些不人道的長官，成天除了叫他辦案之外，就只會爭先恐後躲他遠遠的。沒有錯，也許我是「倒霉神探」，也許很多人對這個頭銜聞風色變，可是有沒有人想過，「倒霉神探」也是個人啊？倒霉神探可能也有心理障礙，也可能需要輔導呢？
蟑螂人人討厭，可是有沒有人想過，面對著外出時、訪友後、上街購物的過程中，隨時可能被拖鞋「啪」一聲打個稀巴爛的危險，蟑螂會有什麼樣的龐大心理壓力？
雖然冷劍倫心裡很明白自己不是蟑螂，卻還是忍不住要出現這樣的聯想。
只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對他來說，早已經是熟到不能再熟的經驗了。
仔細回想起來，這樣的感覺好像也總是發生在走出警務處大樓的時候。
夜色下，城市裡仍然頗為熱鬧，人來人往，車子不停地從身後呼嘯而過。
冷劍倫靜靜地走在大街之上，雖然有點失神，但是前進的方向卻一點也不遲疑。
因為每當遇到了重大困擾、挫折的時候，他總會直覺地走向同一個地方。
鮭魚迴游幾千公里，還是會溯游回到自己出生的家鄉。
侯鳥南飛幾千公里，還是能夠找到避寒過冬的地方。
每當人生失去方向，整個人變得茫然的時候，冷劍倫避難的地方，是一間小小的酒吧。
小酒吧位於城市偏僻的小巷，一個極度不起眼的角落，一張陳舊的霓虹燈小招牌，在夜空中有氣沒力地閃著「慾望風車」的招牌。
推開酒吧的小門，掛在門上的小鈴會發出「叮鈴」一聲悅耳的聲響，然後，在熟悉的昏黃燈光中，吧檯後方出現的，便是老闆紀容鐵那張彷彿永遠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的臉。
只是除了冷劍倫幾個極少數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紀容鐵的真實身分，其實就是城市中最富傳奇的俠盜：「神偷老鼠」。
連紀容鐵的親妹妹，城市裡頗富盛名的檢查官「蓉子」紀容蓉也不知道。
看見紀容鐵身旁的那人，冷劍倫便不自禁心臟「砰砰砰砰」地跳動起來，整個人立刻頭皮繃緊。
此刻坐在吧檯前方，轉過頭來瞪著冷劍倫的，便是這位以美貌和烈火般爆烈個性聞名的「蓉子」紀容蓉。
站在吧檯後方的紀容鐵露出苦笑的神情，抽著煙，一邊擦著杯子，對冷劍倫使了個眼色。
只是這推理能力天下第一的「倒霉神探」對於肢體語言學卻是駑鈍至極，完全搞不懂這個眼色是什麼意思。
冷劍倫有些僵硬地坐在吧檯的前方，紀容鐵聳了聳肩，露出「你該死我也沒辦法」的神情，叮叮噹噹幾聲，三兩下便調了杯顏色深紫的雞尾酒，放在冷劍倫的面前。
冷劍倫抓了抓頭，正想和坐在一旁的紀容蓉打聲招呼，但是說時遲那時快，這位城市的著名烈火美女後發先至，搶在他前面就重重地「哼」了一聲。
「哼！」
冷劍倫微微一怔，直覺便閃了一下，彷彿那「哼」的一聲是有形的暗器，沒有及時閃開便是透胸而過的慘劇。
側眼一看，只見燈光下紀容蓉似笑非笑，容顏明艷光華，最近她還將頭髮留長，烏黑亮麗的秀髮輕鬆地披在肩上，看起來更是秀麗脫俗。
除了驚悚恐懼的感覺之外，這兩人其實一直都有著頗為深厚的傾慕情愫，彼此間激出情愛火花也早已不只一次，但總是在最後關頭出現狀況，常常變成一切歸零，從頭開始的惡劣場面。
看見燈光下，這個明艷女子的清麗身影，冷劍倫不禁微覺暈眩。
「妳……妳好，」他由衷地說道。「好久不見。」
紀容蓉微微一笑。
「是嗎？我不覺得有多久啊？」她露出難得的嫣然微笑。「是你想我想得厲害吧？」
冷劍倫有點驚喜地睜大眼睛，印象之中，像這樣男女間調笑的對話，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兩人的對話中。
倒是毆打、對罵、諷刺、嘲笑的紀錄則是超過一籮筐。
「不……」他有點困窘地又抓抓頭。「不……沒有……」
「不什麼？」紀容蓉甜甜地笑道。「不想我？還是我說得不對？」
「沒……沒的事，」冷劍倫只好傻笑，除了傻笑之外，彷彿也沒別的事可做，便舉起酒杯，啜了口酒。「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紀容蓉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冷冷地一笑。
「我可是聽說了喔……」她的神情突然轉為森冷，瞪著冷劍倫。「我聽說你弄大了別人老婆的肚子！」
「噗」的一聲，卻是一旁的紀容鐵正喝著一口茶，聽到這裡便笑岔了氣，全數吐了出來。
而冷劍倫更慘，他啜的那口酒剛剛入喉，聽見蓉子這聽似淡然，卻比十八記雷聲還要驚天動地的一句，立刻全數嗆在喉嚨裡，滿臉通紅地咳個不停。
兩個大男人在酒吧前後，一個笑倒在地，一個嗆到快要休克，而蓉子卻像是個冷面喜劇笑匠一樣，冷冷地坐在那兒，看著兩人東倒西歪的樣子。
好容易等到冷劍倫嗆咳完，紀容鐵也笑得差不多了，兩人重又回到座位上，紀容蓉卻仍然是那付似笑非笑的神情。
冷劍倫喘著氣，整個臉漲個通紅，卻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紀容鐵看得有趣，依然一臉的笑。
「對喔！我倒是沒想到，居然搞大了好朋友老婆的肚子，」他想起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不禁又是哈哈大笑。「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冷劍倫苦著臉，皺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