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续）暖流与别扭的萌芽
那口温热的姜枣茶滑入喉咙，像一股熨帖的暖流，瞬间抚平了喉咙的干涩和刺痒。姜的辛辣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却并不霸道，很快被红枣和枸杞的甘甜以及蜂蜜的温润包裹住，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身心舒畅的滋味。苏瑶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大口，暖意从胃里扩散开来，驱散着骨缝里那点因受凉而钻进来的寒意。
“……还行。”苏瑶放下碗，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甜意，声音依旧带着点浓重的鼻音，但那股子硬邦邦的别扭感明显弱了几分。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喝得太急，差点被烫到舌头。
林野背对着她，正小心地将锅里剩下的姜枣茶倒进一个干净的保温壶里。听到苏瑶的评价，她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厨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保温壶盖子旋紧的轻微声响。那温暖苦涩的药香依旧弥漫着，却不再显得突兀或剑拔弩张，反而成了这方空间里一种奇异的粘合剂。
苏瑶捧着空碗，站在原地有点无所适从。走？好像有点……奇怪。留下？跟这个“敌人”待在一起更奇怪。她眼神飘忽，最终落在了林野脚上那双帆布鞋上。那道自己留下的污痕还在，但被仔细擦拭过，颜色淡了许多。她心里那点微妙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喂，”苏瑶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点，“你这煮的什么土方子？效果……还凑合吧。”
林野转过身，手里拿着那个灌满姜枣茶的保温壶。她看了苏瑶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让苏瑶准备好的所有刻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姜枣茶，加点枸杞和蜂蜜。风寒初起的时候喝最好，能发汗驱寒。”林野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笃定，“你刚受凉，喝这个比吃药管用，也温和些。”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瑶有些泛红的鼻尖和眼下的微青，“剩下的在保温壶里，下午觉得冷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再喝点。晚上睡前……最好别再喝了，容易影响睡眠。”
她说完，将保温壶放在干净的中岛台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用过的厨具。动作利落，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与这个奢华厨房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的烟火气。
苏瑶看着她安静忙碌的背影，再看看那个放在光洁台面上的、显得有些朴素的保温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这个林野……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给她煮碗驱寒的茶？没有讨好，没有炫耀，甚至没有期待她的感谢。就像……就像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种纯粹，让习惯了被众星捧月、也习惯了各种算计和奉承的苏瑶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她想起早上自己刻薄的指责，那句“脏死了”、“破鞋”，还有林野瞬间煞白的脸和逃离的背影……对比此刻对方平静递来的、散发着暖意的姜枣茶……
苏瑶觉得脸上有点烧。她猛地别开脸，目光落在自己早上还万分珍视、现在却觉得有点硌脚的高跟鞋上。
“咳……那个……”苏瑶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早上的事……我……”她想道歉，但“对不起”三个字在舌尖滚了几圈，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十八年养成的骄傲和“小霸王”人设，让她在低头这件事上无比艰难。
林野洗刷着小小的砂锅，水流声哗哗作响。她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在等她的下文，只是淡淡地说：“鞋子我擦过了。你的鞋……应该没坏。”
苏瑶一噎。对方根本没接她试图道歉的茬儿！这让她准备好的台阶瞬间崩塌，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谁管它坏没坏！”苏瑶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反正……反正你这汤还行！”她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把抓起中岛台上的保温壶，转身就往厨房外走，脚步有些凌乱，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走到门口，她脚步又顿住了。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谢了！”
说完，她抱着那个尚有余温的保温壶，头也不回地快步上楼，砰地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大，震得楼梯扶手都仿佛轻颤了一下。
厨房里，水流声停了。
林野擦干了手，看着门口的方向，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擦洗过、却依旧带着淡淡污痕的旧帆布鞋。许久，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小石子，在她清澈的眼底漾开，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她走到中岛台前，拿起苏瑶刚才用过的那个粗瓷碗，仔细地清洗干净，放回原位。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窗外，酝酿了一上午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窗。屋内，那温暖的姜枣茶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窗外雨水的清新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一场由“破鞋”引发的冲突，被一碗朴素的姜枣茶暂时熨帖。两颗被迫靠近的心，在苦涩与甘甜交织的药香里，第一次触碰到了对方一丝真实的温度。苏瑶那句别扭的“谢了”，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这场雨悄然种下，等待着在未来的日子里，是否能有破土发芽的契机。
而林野，在洗净了碗碟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去休息，而是再次翻开了那本泛黄的中医笔记，坐在窗边，听着雨声，安静地抄写着。窗外的雨幕模糊了远处城市的轮廓，却让她的心绪在熟悉的药草香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渐渐沉静下来，仿佛回到了南屏镇的屋檐下。只有那双放在门口的旧帆布鞋上，那道淡淡的污痕，无声地提醒着她现实的处境，以及那个……口是心非的、像只炸毛小猫一样的“假千金”。
楼上，苏瑶的房间里。
苏瑶抱着那个尚有余温的保温壶回到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怦怦直跳。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保温壶，指尖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那温暖似乎透过壶壁熨帖着她纷乱的心绪。她拧开盖子，浓郁温暖的姜枣甜香再次弥漫开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捧在手里小口啜饮。
暖流滑入喉咙，驱散了雨夜的微寒，也奇迹般地让堵了一整天的鼻子通畅了不少。
“……哼，也就汤还行。”她小声嘟囔，试图找回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但语气明显软了许多。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她走到窗边，看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夜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野站在灶台前沉静的侧影，那双平静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还有……递过姜枣茶时指尖的温度。
烦躁地甩甩头，苏瑶试图用手机游戏转移注意力。登录小号“瑶姐”，好友列表里那个酷酷的“阿野”头像依旧灰着。
“搞什么嘛！关键时刻都不在！”她不满地抱怨，手指却下意识地划过两人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那些冷冰冰的“战绩”和“嗯”、“下了”，与楼下那个沉默寡言却会给她煮驱寒汤的“真千金”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割裂感。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几声闷雷在远处滚动。苏瑶皱皱眉，放下手机。她不喜欢雷雨天，从小就怕。小时候打雷，她总要钻进妈妈怀里才能睡着。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将房间映得如同白昼！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
“啊——！”苏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童年对雷声的深刻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豪华的房间在电闪雷鸣中显得空旷而冰冷，她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孤立无援。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下床，赤着脚，像只受惊的小鹿，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空旷的、被雷声笼罩的房间！
走廊的灯光因为雷击闪烁了一下。苏瑶冲到林野的房门前，几乎没有思考，抬手就用力拍打起来！
“开门！开门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急切。
房门很快被拉开。林野显然也没睡沉，被雷声惊醒，身上还穿着那件旧布衫睡衣，脸上带着一丝被吵醒的茫然和警惕。看到门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赤着脚的苏瑶时，她愣住了。
“打……打雷了……好响……”苏瑶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顾不上什么骄傲、矜持和之前的别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又一道刺目的闪电亮起，伴随着更近的一声惊雷！
“啊——！”苏瑶再次尖叫，几乎是出于本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了过去！她一头扎进林野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林野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怕……我怕打雷……”闷闷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从林野颈窝处传来，充满了脆弱和无助。
林野的身体瞬间僵硬！怀里突然撞进来一个温软颤抖的身体，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冰冷的恐惧感。苏瑶的手臂勒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她身体里。颈窝处传来温热的湿意——她真的在哭。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雷声在窗外肆虐。
林野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完全失去平日骄纵模样的女孩，心头那点被吵醒的不悦和之前的隔阂，仿佛被这巨大的恐惧和依赖冲刷掉了。她僵硬的手臂迟疑了几秒，最终，缓缓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来，轻轻环住了苏瑶单薄颤抖的肩膀。
“……进来吧。”林野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响起，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沙哑，却奇异地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半扶半抱着把苏瑶带进房间，关上了隔绝雷声和闪电的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
苏瑶依旧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身体还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