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隆中对策(12)
刘备瞬间像是被阳光照透亮了,他忽然明白了诸葛亮当初为什么劝刘琦离开襄阳,这不仅是救急,也是为他们自己将来计。他看着诸葛亮竟笑起来:“孔明好深的远谋,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这一步?”
诸葛亮诚实地摇摇头:“可亮并不知黄祖会败,只不过先布下局,再作对弈之算。”
刘备指着他笑了一阵:“我们该怎么和公子说。”
“公子与主公亲近,主公肄训水军,也可说为他充实军阵,公子地位在荆州岌岌可危,有主公鼎力襄助,他定不会拒绝。另外,把兵力暂归于公子帐下,如此也可暂掩了襄阳耳目,只是需遣一将专为水师统帅!”
刘备咨问道:“你看遣谁去为好?”
诸葛亮并不犹豫,他似已深思熟虑:“云长。”
“好,就派云长去!”
诸葛亮微微蹙了眉:“曹操南下指日可待,我们真要早作打算。”他认真地看着刘备,“主公,亮有个不情之请,望主公恩允!”
刘备也敛了容色:“孔明何须顾虑,但言无妨!”
“若刘镇南异日以荆州相托,望主公不要推辞!”诸葛亮声音很轻,意思却很明锐。
刘备缓缓地沉默住了,他把刘琦写给他的信轻轻放在案上:“刘景升倘若有江河归海之日,尚有公子刘琦,公子承继荆州印绶乃天经地义,我怎能夺人之地。”
诸葛亮劝道:“刘镇南自闻黄祖败讯,便自一病不起,若一朝不测,公子远在江夏,蔡氏掌控帷幕之内,公子即便闻丧报而奔,也恐为蔡氏所阻。主公近在樊城,又能常进出荆州牧府帷,莫若趁着刘镇南尚未撒手之际,先取下荆州印绶,以为安身之地。得荆州八郡,尚可抵挡曹操铁骑,不然凭区区一樊城,曹操一来,顷刻土崩瓦解,亮也束手无策。”
刘备知道诸葛亮的话有道理,可他到底有不能做的道义理由,也有做不了的能力理由,他长叹一声:“取荆州谈何容易,孔明容我再想想吧。”
诸葛亮不得已,他偏偏遇上一个仁德君主,舍不得卸下道义负担,若是曹操,一面和你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一面已把荆州上上下下换成他的人,一面已将不服顺的荆州旧人屠戮殆尽。
诸葛亮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起身道:“主公,今日事议毕,亮先行告退。”
刘备忽然想起诸葛亮的家人今日接来了樊城,他不去看望家人,却被自己拖在这里说了大半日话,忙道:“孔明自去便是。”他又真诚地补了一句,“代问好。”
诸葛亮笑着行了一礼,躬身走出了门。
他和刘备住得很近,只有一条街,他因只一人,便觅了一所小宅。
风起了,不冷,却很大,卷起了满地的尘埃,行人走在路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躲躲闪闪地在房檐下踅来踅去。
风幕遮盖了天地,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像罩在一块纱布里,阳光也被这风阻挡出去,连太阳都被吹得无影无踪。
“好大风!”诸葛亮叹道,把羽扇挡在头上,他艰难地朝前行走,头上的葛巾几乎要被风吹掉了,身体也随时可能被风卷到半空中。
前面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两个人都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谁啊谁啊!”那人揉着肩膀,气不打一处出。
诸葛亮也被撞得手酸脚软,羽扇挥挥面前的尘土,仔细一看那人,冷不丁吃了一惊,他失声道:“庞士元!”
庞统唬了一跳:“你,是你……”
“士元如何在这里?”诸葛亮惊喜地说。
庞统朝旁边的房檐下走了两步:“我来此会一位朋友,才要回去……”他装作去挡风,却拿余光去打量诸葛亮。
他想不到自己会遇见诸葛亮,这遭遇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你如今在刘备处……”他有气无力地说,其实这恰恰是最令他困惑的一件事,他原来以为诸葛亮既追名逐利,和蒯家黄家攀上亲戚关系,总该借着他们的荫庇去荆州牧府中谋得要职,可诸葛亮数年之间竟不见任何入仕动静。待得庞统以为诸葛亮大约想当田舍翁时,他又忽然离开隆中,竟去投靠了潦倒寄寓的刘备,庞统也不得不慨叹诸葛亮屈才了。诸葛亮平生所举往往匪夷所思,非寻常之心可断可猜,庞统觉得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诸葛亮,或者他以前认识的诸葛亮是错误的。
“是。”诸葛亮笑道,他心里忽然不由自主地弹出一个念头,如果庞统也能来相助刘备,那该很好吧。
庞统拱拱手:“天风太烈,我先告辞了!”
诸葛亮追了几步:“士元去何处?”
庞统略停了停,他回头凝望着那一片昏蒙的天空,风吹得他的头巾呼啦啦飞扬,如云般覆盖下来,遮住了一双眼睛,他的声音在风里翻转:“或者,有一天,我们见面之时,能成为朋友吧!”
诸葛亮呆了,可待他反应过来,庞统已走远了,他望着被大风吞没的背影,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侵蚀了他,庞统这一句话是多么来之不易。
诸葛亮忽然笑了出来,风已渐渐小了,一缕缕仿佛从他含笑的脸庞流过去,犹如没有痕迹的泪。
他走到家时,院门没有关,小院的地上横陈着被风吹乱的新叶,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房间里新添了两个捆得结结实实的箱子,在干净光滑的地板上摞得整整齐齐。
明媚的阳光穿透了窗棂,女子背着光站立,是那霞光中的一抹云。她仿佛从水下缓缓升起,那张熟悉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而可爱。
他笑了一声,而后,她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瘦了。”这是她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
“是说我瘦,还是你瘦?”诸葛亮调侃道。
黄月英捶了他一拳:“你又贫嘴!”她仰起脸,目光从他的额头慢慢勾向下颚,“真瘦了呢,一年没见,又瘦又黑,你没吃饱饭么,还是夜夜不睡觉?”
诸葛亮笑道:“你不在,吃不饱,也睡不着。”
“呸!”黄月英轻轻啐道,她抱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算我信你一次,我既来了,你现在可以吃饱饭,睡好觉了。”
诸葛亮却不甚欣喜:“嗯,樊城或许不久将有大战,到底不太平,你待两天还是回岳丈家吧。”
黄月英低低地嘟囔了一声什么:“均儿去季常那儿了,我是独个来寻你的,你又要赶我走,你总是有理。”
诸葛亮笑着握住她的手,却想起一事:“对了,元直母亲来了,待会儿去见见吧。”
“是么,那真好!”黄月英开心地说。
“月英,”诸葛亮又郑重起来,“也许就在今年,樊城将陷于战火,我不想你受此牵连,万一战事陡起,我一旦顾不到你,你独个如何脱身?”
“知道了!”黄月英抱怨了一声,“我会走,你不用这么着急赶我,不过,你得让我待到想走的时候!”她牵住他的白羽扇,手指调皮地戳了戳,眨了眨眼睛,孩子似的投入他的怀里。
斜阳在院落里挥毫出一片烟霭,仿佛褪不去的啼痕,几片树叶卧在地上,沾了落霞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