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三人破局
“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真是让人惊讶,却又不令人感到意外,原本今天没有见到太子殿下,我还觉得有些遗憾,本想和裴老大人相约良辰,没想到裴老大人却是心中自有丘壑。”
唐一笑看见屋中桌旁坐着一人,正在把玩杯盏,而推开门后的第二感觉方才是茶香四溢,这人果然便是太子李亨。
裴耀卿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越位的人,而他主动在她的府上引路的时候,唐一笑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推门之后一见到李亨,心里只觉果然如此。
所有沾上了“微妙”或是“不合理”这两个词的事情,往往是因为在笔直的思维逻辑线上出现了些许的岔路,将这根线最终的方向带得偏差。
“原本还想给唐侯一个惊喜的,如今看来,好像并没有成功。”
“是否是惊喜,现在还为时尚早,不过我有一个预感,殿下的惊喜会成功的。”
“哦?那就承老师吉言了。”
李亨和裴耀卿相视一眼,然后心里都有了各自谋算,而唐一笑则好似视而不见一般,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世家是我大唐立国的支柱,但有的时候,坐在上头的人又会有些担心,总觉得不管是曾经的那些老朋友,又或是之后的一些新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崽子,这里放着的并非是一颗红心了,唐侯想必心中清楚吧。”
唐一笑笑道,“如若我不清楚,恐怕殿下也未必会找我了吧。不过我还是有一点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我并非没有向殿下提起过,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殿下下定决心?”
李亨稍稍被噎了一下,还是裴耀卿轻咳一声之后开口道,“老朽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老师,总是想看到殿下再往前一步,侯爷想必也能够理解吧。”
“老师!”
李亨略微急切地唤了一声,同时眼中难免露出几分悲色。
唐一笑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若是从不曾和这个世界融入,自然无惧这个世界的规则,对生老病死都不会感到有多深的触动,她自认自己从来只好像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一样,可裴耀卿的话,和李亨一瞬间的反应,却教她心有戚戚然,仿佛也为自己的生命感叹一样。
究竟和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有多深的联系,恐怕就连唐一笑自己也是错误地估计了的。
“老大人一番心意谋划着实令人感动,但是若是老大人您不在了呢?”
“唐侯!”
李亨从来不缺少贵人相助,他自认自己无论是心思智谋还是英勇坚定,都是人中龙凤,因此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生于这样一个乱极的世道,缺少一个可以鱼跃龙门的机会而已,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太子,一个生长在宫中、只有三十岁的太子。
听到唐一笑这样冷静地说着他老师的生死,李亨实在是按捺不住迅速蹿上脑门的怒火,可这火还没等真的发出去,就看见裴耀卿正以一种无奈的神情看着他,然后又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唐一笑。
“太子虽然幼时多舛,但其实心性单纯,赤子情怀,将来会是一代明君,至于谋划和谋算这等事,自然该有臣子来代劳,唐侯以为然否?”
裴耀卿虽然已有病容,但精神却不显萎靡,时有神光,言语间也偶露机锋,若是只看神情,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此时此刻说的却是自己的后事。
他一生都在为太子谋算,无论时局如何,他都是坚定地挡在太子身前的盾,又是在太子背后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箭,此时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仍想让这几分余烬能够多护佑李亨一程。
“可并非所有臣子都会想您这样为主君谋划,不是吗?”
“若无心为主君分忧,便不配为人臣子,若是不但不思为君分忧,反而有所阻碍,心有不轨,那便该当问罪了。”
唐一笑略为思忖之后,轻声笑了一下,却是不置可否,也不作言语。
“怎么,唐侯认为老师说的不对吗?”
李亨被唐一笑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勾得又是心里的小火苗窜了窜,他本是城府极深的人,但身为久居深宫的储君,有些方面却又是单纯得让人有些不禁想要发笑。
“太子殿下以为,臣子为何要遵上命,替君分忧?”
李亨难得愣了一下,然后他不假思索道,“君为臣刚,天经地义,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哦”唐一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何不将这天经地义的大义晓以那些罔顾君命的官员?不如殿下派几个口才不错的、得意的仆从,站在左仆射的府门口,敲锣打鼓,大肆宣扬,岂不是要比如今咱们三个人在这里辛苦谋划要来得简单得多?”
不等李亨答话,唐一笑又道,“大义大义,便是人人都知晓的东西,若是单靠大义、正统便能得到上头的那个位子,又哪里来的什么朝代更替?太子殿下和裴老大人如果只是举着大义之说的大旗,不如就此打道回府,还能落个半日休息。”
李亨愣住,裴耀卿微微沉默片刻之后道,“不知道唐侯今年年方几何?”
“二十二。”
裴耀卿又是微微错愕片刻,随后无奈摇头苦笑道,“我在唐侯这般年纪时,一心全然都是家国天下,报效朝廷,恨不能提刀跃马于疆场厮杀,可再看唐侯思虑周密,洞若观火……实在不像此般年纪的人。”
“唐某生性寡淡冷漠,心中却也艳羡裴老大人的赤子情怀,不过裴老大人行事,有时却有失偏颇,如若和裴老大人为谋,不由得让人感到有些许不安。”
裴耀卿缓缓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你果然察觉到了,不愧是唐门的唐侯。”
“反生香的毒可不好解,也是费了我一番工夫。”
点到为止,可在场三个人却又是谁都听得明白。
李亨显得有些紧张,虽然没有怂得汗如雨下,但他的额角也着实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距离滚滚而下看起来应该也不远了。
“云焕一死,就算有人没有眼色地告发,说云焕乃是太子殿下的死士,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盗取试题,如今也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云焕真的已经死了!?”
“我和章仇兼琼一同杀死的人,尸体也不知道顺着江水沉到哪里去了,太子殿下莫非怀疑我和章仇大人合谋,谎报功绩?”
李亨不说话了,事实上,他并不是放下心来了,而是更加不放心了,现在他突然感到有些后悔,当初盗取试题简直就是一记昏招,若是听从老师的劝告,他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把柄被掐在别人的手里。
一时间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唐一笑言语间的软刀子向来是不杀人,却有无比明确地令人意识到自己正受制于人。
李亨也并非真是个傻的,片刻之后便只见他眉间微微抽动,言语间语气十分严厉,“若是由云焕来做这个证人,唐侯和章仇大人也难以逃脱这份责任吧?”
裴耀卿不免咳嗽一声,然后暗自叹了口气,李亨当真让他感到放心不下,若非是这等局势,以李亨的能力便足以应付,可现在这等表面繁华,可实则暗涌深藏的情势,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已经阻碍重重,更何况能否坐稳、能否清平天下,这岂是千难万难所能形容的?
唐一笑看得很透,她已经将他此次来的意图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她才说了这一番话,看似是要挟之意,可实则是自拟了一个开头,只是没想到李亨却不明白。
“太子殿下所言不错,你我双方互有牵制,牵此一发,两人皆损,只不过是你损一千,我损八百而已。我方才所言,并非要挟之意,只是我在外征战久了,总不习惯把后背露给敌人,我是不肯单枪匹马在前面冲锋,却又被人从身后插上一刀的。
太子殿下说,你是君,我是臣,这话倒也不假,所以如若我之背叛,自然在大义有失,而若是太子殿下与我离心,插我一刀,我也是有办法让太子殿下身下这个位子不稳,你我互有把柄牵制,如此,才可缔结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