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森子脱掉羽绒服后的脸庞开始被屋子软禁的空气润化,变得白里透红,眼睛也兀自炯炯有神,有什么地壳转运的物质即将喷薄而出,火山平复的岁月一旦累积足够,就会毁天喷薄灭地而又新生降临。
宫泽理惠和小栗旬的对答是对《生而为人》电影的完美角色诠释,寿命周期的尾后是一波波对遗憾的再次赎回,要么是女人,要么是美学,我指的是富含美好的文学,在蜷川的摄像头下,歇斯底里的寡妇还是少女都难逃心灵的魔咒,女性的粉色衬衫和花裙子极端告诉自己,世界与我无关的同时我就可以堕落或者无限期自我升华,所谓的无赖派也只是一个名词,每个男女都是全新的个体,作为不和世界同流合污的参与者,也是绚烂极了。
我的一生,尽是些可耻之事。
也许只有崩坏,才能成为传奇。
这是《人间失格》里太宰治唯一的留言。
是第一句就提笔写下来的开场白。
而我现在何时,何地才能如此一样对我一生的可耻之事说一句旁白般的敬语呢?
森子就走下来坐在榻榻米上,一种莫名心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森子的。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再污染我们内心深处幼小尚求慰藉的某个人,在此时此地。
“丁君,”森子的头发在灯光下有着黝黑的光泽“你觉得什么是喜欢和爱呢?”
“这是科学家还没能证明的论题呢。”我不再看森子的眼睛说。“我也是捉摸不清的。”
“从我的眼里,丁君其实一直是一个神秘的人?”
神秘?我内心开始检查自己。是密探还是间谍才能叫做神秘呢?
“是的”森子肯定的说,不容置疑,仿佛说的就是她自己。“你有两个样子,或者说起来就是两个我的本体,但归结起来哪怕你是一个活着的人,却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的内部还有一个自己吧,或者说也不一定是你自己!”
我用沉思来回答森子吧,会是脑海里那个神秘的黑色深衣的男子么,他总是燕尾服,西装,背带裤和素衣一样的打扮,每次去用力观察他的面容他就会意识到一样地独自褪去,而我每次陷入自身觉得复杂的境地他就会冒出来说一句指导性的语录,就像是培根的《哲思录》,难道森子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何时假扮成我的样子和森子来往?
“丁君不要刻意去深究,我们自身蕴藏的个体是不准外人发现的。”森子看着我说,“就算是自己,不到时机也是不可相认的。”
我的内部有个我,和我一起这样存活了这么久,经历了多数的女子轶事和前半生二十年来的成长,我有点惊喜和担忧起来。
森子在想些什么补充的话,继续说“过于,丁君当初追觅的意义就是这个意识的衍生物,已经成为了丁君身体不可缺少的某个部分。”
不错,森子说的很对,神秘男子几年前出现在我的脑海宇宙里我不当一回事,以为只是跃迁冲动而经过的长途飞船罢了,没想到,他会成为一颗行星。
我看着对面触手可及的森子明确地告诉自己,森子说的目标就是我。
“对于神秘男子的身份我已好奇过一段时间,但正如同森子所言,一有行动他就察觉地清清楚楚,恐怕世间也只有我最了解我自己了。”
森子把玫瑰图案的毛巾摊开,把我折下的痕迹铺平,秋季丛林旁的湖面无声无息时的样子,也像是草原羊群被草地淹没的景色。
最近无缘无故的比喻总是拿捏一些对象的特点就全面概括。
“丁君,可有过什么一直特别在乎的东西么,比如说从小到大的坚持和习惯,癖好和特长都行。”森子又眼睛里出现我的倒影。而我看着森子的眼眸从中找我坚持的事物,似乎很快就有个结果,口腔的热气出来后被冷淡下去,很快不见踪影。
“坚持的东西倒是偶尔有过,但持续至今的,无论什么细细想来真是一无所获!”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森子的眼睛。
“就是这样了”森子站了起来,“这正是丁君你潜藏另一个我的起源,可以肯定地解释就是当你某年某月某日毫无预料就失去这种执著,另一个你就是悄然而生,而你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咧。”森子小女孩样的开心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登山后一样充满满足。
“也就是说,我的内部里在过去的某一天我不慎丢失了我的执念,接着另一个我就取而代之重生起来并潜伏我的内心小心翼翼汲取着我的身体茁壮成长?”
“是的,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也可以说当你曾经追寻的某种意义,无论活着还是死去的本意时,你在无处可寻它们的时刻就把它给诞生下来,你是它们父母,也是它们的孩子。”
我想起几年前,当我高二结束了那个夏日的承诺的发生之时,对《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终结之后的几天,内部世界就可以说突然开窍,拉了电的电闸就彻底明暗交替后,某种期待已久的东西就现身了。
再仔细回忆本我——神秘男子的外模,模糊的轮廓有点勾勒出一个成熟男子的脸颊,突出的颧骨和宽大的眼窝,四肢瘦长也骨干有力,其余的便模糊不清,宛如雪幕背后的一百八十度世界被实实抹成白色。
“丁君可能还有些困惑,我这样说吧”森子三步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被神秘诞生的本我影响我只闻见了更入鼻的一种香味,有点花草和料水的混合味。“可能我们就是一个活活在在的人,因为活着给自己的称谓就是自己,暂且用我指本我,自己借指由本我孕育的另一个我,你,丁君是一个健全的男性。”
“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森子。
“从我们诞生来到这个世界,借助父母的希冀而拥有生命和意识,这里的生命可以好比自然界一切活着的动物植物,而赋予意识后我们拥有了人的基本属性,接下来我们离开了父母的胚胎,又依靠了世界的监护,这种从父母转变到世界外力因素的表象一样,本质大有不同,想必丁君是深有体会的。”
我点点头,森子的眼睛已经从我的视野里变成雪白的窗户,何时拉开的窗帘让雪夜景色白的吓人我已不知道。
“然后命运的安排接踵而至,每个人都有自己必经之路前进,毋庸置疑的我们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你是你的,意识却不一定是你的。”
有点诡辩的话我听的不太懂,但是内心有个声音正全盘记着,导致本我也似乎不懂似懂。
森子拿着的毛巾盖在腿上,眼睛盯着玫瑰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又要比谁更看清我而告白么。
“正如同丁君而言,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例子,我深深知道其中的历程,所以和丁君相告。”森子的手摩挲着毛巾的绒毛,“以至于后来的事丁君就一想而知,当我们沿着命运的安排,在生命的路线上奔走,你的意识就会变得有针对性,因人而异的,丁君,我在这里借我打个比方,然后与你的本我产生冲突,可能基于生命的条件性和命运的不可违逆,所以意识走了第三条路——他趁你在防备松懈,或者某个我的空门大开之际就摇身一变,又或者历经一段时间的准备,谋划,积淀,终于脱颖而出,不再更多的借助于你本身,说不定也有了平等的对话和控制权利。”
我看着内部世界的神秘男子,他毫无动静,是被说出了块垒而忌惮,还是无动于衷,又或是根本毫不在意?
“如果没有去选择放弃执念,我们是否会变成另一个合一的样子?”我盯着毛巾的玫瑰。
“不会的,丁君,没有谁会掌握,更不可能推测,推演我们从未选择的路,命运不可能如此纵容的,况且推测他人的命运也是无凭无据,在生命和命运的拉锯里我们只能是浮萍一枚。”森子的语气变成了不容置疑。
“丁君,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复杂的事,或者本来就没有简单的一切,只不过我们刻意去简化而已,在这场算不上战争的三人世界里我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期间无数大大小小的矛盾,斗争我已筋疲力竭,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丁君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像丁君靠拢,借此苟延残喘。”
森子的说话让我想起了寝室里的《挪威的森林》,以及我放在衣柜的藏书和日记手册,想起了我几十年来如同过眼云烟蒸腾的生活,不,是生命,也是命运。
难道这就是森子突然接触我的原因,也不是接触,只是靠近,借用而已,我成了一个有些许作用的物体。
我和内部世界的自己听完这一切默然起来,似乎知道了期待到来的事已经发生了,如同命运对安排一样置之不理,想必神秘男子肯定知道了某些东西发生我身,自己有了一些不用过多预示。
我感到胸口有些堵闷,如同森子所言,我和她,自己世上很多的人,也可能是全部,我无法得知的人们和我们都是一样与它们(生命和命运)作斗争。
当第二天的新生活破晓而出,森子已不见踪影, 顺便消失的还有红玫瑰花样的床巾。
走在田野稻垄的石路上,眼角失禁的泪水让我揉着太阳穴,近视的角膜连眼泪都控制不住了,我想起了离开的森子,被带走还是遗忘于榻榻米何处的毛巾让我不仅惆怅万分。
我孤独地抽起烟来,踏在延迟了半个日子的回去之路,窗外滑雪孩童的嬉闹声已经丢在脑后,在选择回去森子的住处还是我的屋子时,我遁空良久后举步迈向在更远处的居所。
当身后,沉沦旅店成熟的老板娘还在柜台后的沙发上睡熟时,我放下钥匙就脱身而去,好像挣扎囚徒的牢笼解封,夺门后悠然离开。
森子睡得那么熟,之前无论如何都叫不起来的为何又会突然不辞而别,或者?难道我也是陷入了无穷无尽地亦深亦浅层次睡眠中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