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新书发布《郎持青灯踏雪来》
我又做了那个梦。风雪迷蒙之中,他手持一盏青灯缓缓走来,幽幽的灯火在雪中闪动,好似来自九幽冥府……
睁开眼,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躺在软烟罗轻纱笼着的绣榻上,一片空茫。
已经是深秋了,我该去见一见他了。
天亮时雨停,朝阳漏进茜纱窗,我坐在梳妆台前,他说我的容貌可倾倒众生,我苦涩,此生只愿他一人倾心,却是千难万难。
拈起一根玉簪子递给身侧的丫鬟,“挽一个新妇髻吧。”
丫鬟为我梳发的动作微滞。
我微微一笑,“既已嫁为人妇,还散着一头青丝作甚?”
如今我风光嫁给了别人,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而非是一袭布衣的他!
独自走到那座庭院,庭中老桂亭亭如盖,一只白鹤在树下扑扇着翅膀,吹落无数桂子,在金色的光影下纷纷扬扬。
他一袭大袖青衫,负手站在一片暖黄中,竟是说不清的萧瑟苍凉。
我扶门而立,双腿再也不能向前踏出半步,恍惚之中,他还是十年前那个手持青灯走进我生命中的师父,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开口:“来了?”
我猛然一惊,收敛了心神。不对……阴愁涧十年,他只是要利用我报仇而已!
“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竟还有这番气度,春白真是自愧不如啊!”我微微一笑,盯着他的背影,满口苦涩。
“你既然恨我入骨,何不杀我泄愤?”他语气平淡。
“杀了你?”我笑,“我怎么舍得呢?师父欠我的,岂可一命便还?本公主要好好养着你,让你这西蜀亡国奴看看大楚的盛世江山。”
他缓缓转身,我望着那一双清俊却无情的眼眸,一时心中大恸。
他也笑了,随手捻起一朵落花,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你会后悔的。”轻声低喃,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阴森森寒意。
每当他想要杀人的时候,就是这种语气。
他叫阴岭秀,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阴愁涧的主人。三入大楚皇宫如过廊,最后一次更是重伤皇帝。
不过,现在他只是个身无半分内力,被我软禁在公主府中的书生而已。
指甲嵌入肉中渗出血珠,我压抑着声音中的轻颤,冷笑道:“后悔?我乃堂堂大楚公主,你是谁?不过是我豢养在府的一个面首罢了!”
“面首?”他脸色微变,眸中浮现浓烈的杀意,“春白,你可知什么叫大逆不道?”
我大笑,笑出了眼泪,“你还当自己是阴愁涧主吗?还当自己能聚散流沙搅弄风云吗?”
一阵冷风,我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置若罔闻,微微仰头轻声说道:“要变天了。”
我恨!恨他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看你如今的处境,与蝼蚁无异,还妄想以一人之力颠覆乾坤?”
他重新看向我,一字一句道:“我大蜀遗民,宁叫孤月照荒丘,不做贪生亡国奴!”
“大蜀早已亡国,你守护的那位亡国公主如今在大楚后宫与人争宠。十万亡国奴,独你一人复国,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不该来此!”他剧烈咳嗽了几声,随即拂袖转身。
我双足一点,凌空翻到他的身前,看到他唇角的鲜血,心好像被撕裂了一般,“你若是死了,我便让宫中那女人给你陪葬……所以,最好惜命。”
将续命延年的丹药送到他的嘴边,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服下!”
沉默片刻,他忽然哈哈大笑,拿起丹药吞入口中,“滚!”
我缓缓走出,阳光刺目却清冷。终于在转过一个墙角后,捂着胸口蜷缩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十年前,我不是什么大楚公主,只是一个长在坟地的乞儿。
我没有忘记,那年清明雪犹纷纷。七岁的我躲在一处冒着青烟的坟冢后,等祭拜的人离去,跑到碑前快速抓起那些祭品,一口气吃光了所有的馒头,被噎得直翻白眼。
隐约间,我看见一个撑伞的青衫书生缓缓走来,他手中拎着一盏青灯,我看不清他的面貌,只知他驻足良久,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鬼部,春白,十二杀首位。”声音优雅从容。
后来,我被送到阴愁涧,取名杨春白,成为涧内鬼部十二位杀手之首。
踏雪持青灯的他,自此走进我的生命,成了我的师父。阴愁涧十年,他只教我轻功与杀招一式。
他给我一根银丝绕,我用它割下了很多人的头颅。
师父说阴愁涧内都是一群亡国奴。我问是谁亡了谁的国。师父叹说,是楚国亡了大蜀。
我说我不是蜀国人,我不是亡国奴。于是师父打了我一巴掌,说我是他的人,他既是亡国奴,我便也是。
……
“殿下?”
我抬起头,看到我名义上的驸马宋玉卿。
“宫中萧贵嫔登门求见。”
我伸手抹去面颊上的泪,冷笑道:“来得正好!”
“阴愁涧的死士秘密聚集在城内,恐怕有异动。”
我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淡然道:“去帮我备下罗孚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