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蛮
李小蛮
【公子啊白马纵年少
凤烛红纱余生伴君老
公子啊归途星辰绕
伊人红妆不负君之邀】
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晨间还有些许阳光,临近午时司州的天空反而越发阴沉,若不是空气闷热局促,都要以为是冬日的天了。
方府气派的门前已陆陆续续有人进出,门口的两边悬挂着大大的白色灯笼,牌匾也挂上了白布,阖府都弥漫着悲痛。
一身白衣的余翠芝挽着神情木然的娘亲,拖着幼弟慢慢地走向方家。
“娘,是木管家。”余翠芝拉了拉娘亲的手肘,提醒道,下意识地握紧了幼弟胖乎乎的手。
余大娘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脸色,露出一片哀戚,眼眶飞快地红了起来,放开女儿的手迎了上去,“木管家……我们来给,小蛮上香了……呜呜,我可怜的孩子,为了我们母子……”
“余大娘,节哀……这就是小牛吧?”木管家恭敬地作揖,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的脸色苍白,疲惫的眼神在看到懵然地回望着他的小孩时变得轻柔,“真好,相信少奶奶泉下有知,也会安心了。”
余大娘伤心地抹着眼,抓着小男孩便往里头而去。余翠芝深深地朝木管家鞠躬,低声道,“木管家,我,我们先去看看小蛮姐。”
木管家笑着点点头,看着那对母子的背影,叹了口气。本来过几日,便是方家少爷成亲的大喜日子了,可数日前方家将过门的少奶奶在执勤时,碰到闹市惊马。几个捕快就在现场,都拖不住那三匹壮硕的骏马,其中一个捕快为了保护一对母子,生生被马头撞飞,摔下的时候伤了头……几个时辰后便不行了。
而这个捕快,正是准新娘李小蛮。
方家喜事变白事,满心的期待的方家大少爷方静生永远也等不到他心爱多年的妻子。想起灵堂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木管家已快逾古稀,依然忍不住叹息天不从人愿。
灵堂里的气氛压抑而阴沉,余大娘带着子女上了香,又慰问了两句,那人仿佛没听到般木然。反而是看着小牛时,眼神阴阴沉沉的,吓得余大娘赶紧辞别带着孩子出来了。
“这李捕快不是还没过门吗?怎么这葬礼就在方府办?”出去路上,几个捕快打扮的人在偷偷议论。
“听说是方家大少痴情,认定李捕快是发妻,还要把她安葬在方家祖坟呢。”
“也得亏是方大善人,要是其他家怎么会允许。”
“唉,李捕快人那么好,又能干,怎么就当了别人的替死鬼……”
“别胡说,”有人看到了余大娘一家,连忙阻止同僚乱说话。“谁都不想这事发生,李捕快也是为民而死……唉。”
说到最后,那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小蛮虽是女儿家,但一直跟他们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多年,就这样为了救人而死……思及己身,他们自问也不一定能做到,如今连替她不忿都不能,便更加难过。
一直到除了方府大门,那些碍眼的捕快服才完全看不到,余大娘才撇了撇唇,眉宇间有丝不以为然,“不就是个捕快,还要全城百姓来悼念吗?矜贵!那方大少爷还逼得陈大夫家的姑娘好几日不敢露面。”
不就是那天人家姑娘不忍,打晕了他阻止他殉情吗?
“娘!”余翠芝在灵堂见到小蛮的棺木便已哭红了眼,如今声音都沙哑了,“小蛮姐是为了救人而死,大家是自愿来凭吊的,那姑娘也是出城看诊去了,你在胡说什么啊。”
余翠芝的爹也是捕快,李小蛮为人爽朗又不失女孩的细腻,跟同龄的她素来关系极好,平日也很疼幼弟小牛。也是因为这样,当日瞥见他们,李小蛮才会奋不顾身地当下那匹横冲过来的马。
“要死了你,敢吼老娘!”余大娘这几天听了不少可惜小蛮的话,活像他们母子就该死似的,早就积攥了一肚子的怨气,“她救我们没错,我们也很感激了,还要怎样,拿你弟陪给李家和方家吗?她命薄当不了少奶奶,是老娘的错吗?”
“娘!”余翠芝没想到亲娘会这样说,当下气得叫了起来。
“够了!”余捕快快步走出来,一把扯住自己的婆娘。他跟李捕头刚在前院谈话,听到这些脸色都变了,急急出来训道,“小蛮头七还没过,你就这样忘恩负义吗?”
余大娘被劈头骂懵了,心气一起,爽性摔破盘子般骂道,“我忘恩负义?她死了是我们的错吗?我和你儿子也是受害人啊!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不把那个惊马的商人抓起来?你光训我们有用吗?小蛮能回来……”
愤怒的打骂在看到门边走出来的人时蓦地住口了,余大娘尴尬又羞愧地搓搓手,越想越愧疚,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谁不疼那又乖又能干的丫头啊,她也是被人一直说害死了小蛮,才一时乱说话。
余翠芝拉过幼弟,朝那人恭敬地鞠躬,“李叔叔……我娘是伤心过度才胡说的,小蛮姐是最好的人,我们都感激她的。”
李捕头一双眼满是红丝,疲惫地摇摇手,扶起这对孩子,“你娘说的对,这不是你们的错……小蛮能救下你们,亦是值了的。”
女儿骤亡他固然悲痛,但从她决意做捕快开始,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女儿都要出嫁了,她就要拥有寻常女子的幸福,有爱她入骨的夫婿,还会有他们的孩子,终究还是……
衣摆被轻扯了一下,李捕头低头下,小牛张着圆滚滚的大眼巴巴地看着他,胖乎乎的手顺着衣摆勾住他的大手。
“李叔叔,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小蛮姐?我想她了,阿娘说我乖就可以见到她的。”
小孩子不记事,他只知道好几天没见到小蛮姐姐了。刚刚在灵堂里,他娘让他跪下对一块木牌说话,阿娘说那就是小蛮姐姐。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蛮姐姐会是一块木牌,还有那个很大的木盒子……他只是想姐姐了,她好些天没给他带糖了。
李捕头深呼吸好几下才堪堪吞下哽咽,摸了摸他的脑瓜,“姐姐,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了。小牛乖,你好好吃饭,长大了就能看到她了。”
余大娘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方才那些话都是她失心疯才说的,小蛮那孩子亲娘早去,她也是视如己出地照看了好些年的,怎么可能不伤心啊。
都怪那些胡商,拖这些烈马进城,又控不住,害人害己!
余捕快见状,连忙让女儿扶着她回去,看着妻子儿女的背影,一时间老泪纵横。他家的齐全,是用小蛮的命换的啊!
李捕头拍拍他的肩膀,也说不出话,只能步履匆忙地往回走。女儿没了,最悲痛的,是那个等了她好些年的孩子。他还是寻个机会劝劝吧,方老爷让小蛮入祖坟,可若是方家大少真的此生不娶二妻了,他怎么说得过去?
过几天他要回衙门销假,还有那个商人,那天街上还有人受了伤东西被砸了要派人清点,小蛮不在了,她的工作也要重新安排……前几晚给小蛮留的饭菜还没倒呢……
走了一段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李捕头终究忍不住擡手捂着眼,压抑地低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地拍抚他的肩背,来人给他递了一方帕子。
李捕头狼狈地接过擦了擦脸,眼神在看清眼前人时变得柔和,“阿若丫头,让你笑话了。”
阿若看着这个连伤心也不能放肆哭泣的父亲,只觉心酸,眼眶一红,也不管礼仪倾身环抱着这位长辈,“李叔叔,节哀。别担心,我们会看着方静生的。”
被她的拥抱吓了一下,从来治下严厉的李捕头微慌之余也确切地感受到她的关怀,僵硬地拍拍她的背,“谢谢你赶回来送小蛮一程。那孩子……你多劝劝,小蛮她……她也不愿意看到他这般的。”
阿若点点头,她方才亲耳听到了余家母子的行为,有那么一刹那,她是真的为小蛮不值。但,那是两条生命,她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质疑小蛮的决定?
李捕头看出她的想法,拍拍她的肩膀,“小蛮当这个捕快,不就是为了这城里的百姓吗?她……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