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十三
司州十三
官驿内院,厢房之内。
左手伸长舒展在桌面,阿若右手托腮想着方才春儿的话,“故意,让人以为……”
这几个字眼仿佛雷劈般让她脑子闪出新想法。
醉海棠死的时候从她头上砸下来,嫣红也是往她砸,但她跟这两个人关系都一般。如果说真的有人要借戏班子的人陷害她,为何从京城一路过来快两个月才动手?
嫣红是死了一段时间,她才出门的。那是不是说……嫣红死不是因为她?而是她出门了,凶手想要做些什么让人把嫣红的死跟醉海棠连在一起?
会不会……其实醉海棠也与她无关?阿若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从她头上砸下来,总不会跟当年在方家砸银子一样是报复吧?当时在司州是闹得挺大,但她跟方静生当年的恩怨,只是演了场戏……
“等等,那就是凶手根本不知道当年的内情?”摸了摸下巴,阿若忽然讶声道。
“什么内情?”低柔清冷的嗓音从门边传来。
阿若蓦地回神,看到苏子锐不请自来地坐在她身边,她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去送师妹吗?
“手不疼吗?”苏子锐长指戳了戳她左手的手肘。
酸麻的感觉翻涌,阿若差点眼泪都飙了,恨恨地拍开他的手,“疼!”
“你还知道疼?”苏子锐避开她的手,淡讽道,“英雄救美的把戏在台上还没演够?没那个能耐凑什么热闹?”
“我救的可是你家师妹。”阿若斜睨他一眼,小拳头握了握,忍耐地道,“玉蓉姐这么娇弱,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这没伤到只是吓一跳脸都白成那样,如果不是他刚好来了,估计阿若还得想办法探探她有没有心灵创伤。
眸底泛起冷意,苏子锐轻嗤,“她娇弱,你就皮粗肉厚?跟你说了多少次安安分分的,你是跳蚤吗?一刻闲不住?需不需要给你关到牢里才老实?”
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听得气愤,阿若刚想掀桌,却叫他抓住了手腕,她瞪圆眸子,“苏疯,你想干嘛?”
苏子锐随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扔过去,“把这药膏用上。”
“你……是来给我药?”阿若狐疑地看着他,本来想拒收,但想想上次那个药膏连宋大娘都觉得很好,便爽快地拿着,“谢了呀。”
说那么多,不还是感激她救了师妹?
她眼中的想法几乎没有隐藏的意思,苏子锐手指轻点桌面,懒得再看她,“你方才说什么内情?可是之前在林中发现了什么?”
破案这种事情还真是她做不来的,阿若干脆地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他,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眼前俊秀的男子缓缓擡眸,眸底罕见地漾过细微的讶异,剑眉轻挑,沉吟了一下,才有点犹豫地道,“你……如今才发现吗?”
拿着小瓶子的手紧了紧,阿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小女子万般信任万能的苏大人,本想着苏大人很快就能缉拿凶手归案。谁知道大人迟迟未破案,小女子只好努力揣测了。果然人还是只能靠自己呢。”
别以为别开脸她就看不出他眼底的讽笑。
“你若有此等觉悟也是不错的。”苏子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恼火快要燃烧起来,才慢悠悠地道,“醉海棠与嫣红确非同一人所害。”
“什么?凶手真的不是同一个?”阿若惊讶得站了起来,瞬间反应过来,“有人模仿杀醉海棠的行凶手法?为什么?难道要阻止什么?还是有其他目标?”
“官家机密,无可奉告。”苏子锐抱手环胸,以眼神示意,“你还是赶紧把药上了。”
阿若瞪着他公事公办的模样,咬着牙笑道,“苏大人,故事讲一半的人最可恨了,你这样会被人套麻袋打的。”
“那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般天生不讨喜?”苏子锐冷冷一笑,“再说,本官倒想看看是谁敢当这套麻袋的人。”
这猖狂的口气真的很欠揍。阿若咬了咬后牙槽,忍了,等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绝对要……
“再瞪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被那双圆滚滚的眸子瞪着,苏子锐无端地觉得好笑,“你非官家人,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常言道,知道太多的人死得最快。
阿若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这种有点头绪又被吊着的状态真的让人心痒痒的,浑身不对劲。看他的样子估计撒娇耍赖也不会透露,阿若垂下眼帘,顺手拉开袖口的缎带,翻起袖子抹药,“那我在林中用针戳的黑衣人呢?他……死了吗?”
她的语气腔调都平淡,但苏子锐还是听出了一丝惧意。垂眸看了眼她已泛青的手肘,他指尖轻点桌面,心不在焉地道,“那人想掳走你,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于你都是危险的,被反杀也不冤。怎么,你还怕自己杀了他?”
“我没那么想。只是……比起杀人,我更希望以律法讨回公道。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规则应该建立在道德和法治上,而不是以暴制暴。”阿若不是圣母莲花之流,但她所有的观念无法接受随意杀人。事实上,除了轻功,她也没有什么杀人的能力。曾有人戳着她脑瓜希望她学,但她没有办法。
“那不过是因为你还没遇到绝境。”一抹极浅的恨意隐在眸底,他被丢去西北军营后,弱肉强食,以暴制暴一度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果都靠权力和暴力,那刑部和大理寺还有存在的意义吗?苏大人,你们不就是为了让所有害人者都以律法惩戒才会努力破案吗?”阿若望着他的眼里坦荡得没有一丝的犹疑。
苏子锐轻垂目避开她的目光,她的话就如纯真的孩童般,相信世间一切自有公道。明明单纯得可笑,他却不自觉褪去惯有的讽意。
见她仍执着地望着,念着这是个寻常姑娘家,他终究把后续透露一下,“北里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人已不在了,现场没留下什么痕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看不惯她随意抹两下的敷衍,苏子锐啧了一声,索性伸手拿过药瓶,“这是瘀伤用药,需以内力揉开。”
她哪来的内力?阿若忍下翻白眼的动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覆在自己手肘,悲催地发现自己的皮肤不如他白皙!
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淡红,指腹略有轻茧,不影响其外形秀美。他的手比她的大许多,摊开按在她手肘便把她的整条手臂都遮挡了。
阿若不是手控,但也有欣赏美的能力,看了好一会才平静地道,“我试过被山寨的人抓了,差点卖到窑子里。试过被污蔑杀人,被人囚禁起来,也试过住到黑店,差点半夜被宰了……不知道这算不算绝境?但当时我真的很怕,只是人太多杀不了拼不过,还不如想法子脱身。”
指尖一顿,苏子锐垂目不语,掌心下的皮肤还带着一丝凉意,不用看也知道那姑娘眼里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习惯观人,很早便知道,身侧的姑娘非常善于及时行乐,她可以热情地拥抱任何新生活,却也可以无情地转身离开,仿佛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留恋和牵挂。初时只觉她没心没肺,但如今却觉得她是经历了太多,不再去在乎。
“我这人吧,信条只有两个,打不过就躲,躲不过就加入他。”阿若笑嘻嘻地道,“离开师门时,我师父给我算过命,他说我此生顺利,纵然山重水复却也会柳暗花明,只需保持常心,必能得善终。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这个连姨妈巾都欠缺的世界没有她需要的一切,还有什么盼头?活着就好。那老头到死都对她怀有愧疚,算出这卦后沉默了许久,说的话也许不过是长辈对孩子的美好祈愿,但她甘愿相信,并且不时拿出来安抚快要绝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