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凡见
挑了好半日,也亏是如今,若还是当年肉体凡胎的,只怕早就头晕眼花了。将那些能上两的分金银收了,余下实在细小的,便让五行傀儡中的红衣恶汉给拧成小锞子。眼见着金丹修士手里挤出一个个金锭银块、金花生、银核桃来,让人不忍直视。
不过几日,常嬷嬷便与闫嬷嬷道:“早先说奶奶手里少些散碎银两,如今倒好,散碎银两是多了,打赏起来更比往日里手松,我算是白说了一回。”
闫嬷嬷道:“是了,不过是搬搬抬抬的活儿,打赏婆子都用起银角子来,恐怕要招口舌。”
常嬷嬷叹道:“我们若要拦在头里,又要招人怨。”
李纨从里间出来,听个正着,笑道:“嬷嬷们莫忧心了,又打赏不到外头去,不过是院子里头的人罢了。”
闫嬷嬷听了摇头道:“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奴才有奴才的比方,这例等是有定数的,太过了难免惹人闲话。”
李纨笑笑道:“咱们这府里,怎么做能没有闲话?多了多怨,少了也不少怨,嬷嬷快别忧烦这些了。”
常嬷嬷看李纨一眼,道:“奶奶如今是越发不把事情看在眼里了。”
李纨道:“咱们又不用讨谁好,自己怎么乐意就怎么来吧。”两人见李纨如此,也只好作罢。
李纨因惦记着黛玉练《青冥诀》的事情,这日在贾母处坐了半日,抽空寻了黛玉去她屋里说话。黛玉见李纨如此,便把紫鹃雪雁几人都指了个事情支了出去,李纨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清水烟玉盒来,打开了,里头是一块苍青的玉石,色泽清冽,生机浮动。黛玉情不自禁地伸手接了,那苍青的玉石把纤指映得一如脂玉。
李纨将那玉盒放下,开口道:“这玉与你梦里都惦记着的那本书是一道的,原放在一个木匣子里,我收拾书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这些杂七杂八的。前些日子你说起身上不舒服,我方才想起来。恐怕也是有说道,这便给你送了过来,你且佩了试试。”
黛玉听了这话甚奇,歪头细看那玉,道:“大嫂子,我头回听说有书要配玉的,”又犹豫道,“我看这玉心里觉着好生亲近,只是它也没个眼鼻的,可怎么佩挂呢?”
说着从领子里掏出那块留皮暖玉来,“我如今戴着这个呢。”原来今年这暑天也不热,黛玉便没有换李纨给的那套广寒玉的。
李纨笑道:“要说起来还有奇怪的,这玉上原附着片木片,道是青冥有感之人方得佩此玉,这佩法也新奇,不是镶不是挂,是置于脐上。”
黛玉笑道:“这如何搁得住?”李纨也摇头:“原话如此,我也不知。”
因知黛玉面皮薄,便笑道:“还道是月华感应之时最佳,虽是不经之谈,试试倒也无妨。妹妹先收着吧。”
黛玉见李纨把那清水烟玉盒也推了过来,便想要推拒,李纨止了她道:“那书与这玉都不是常物,人多嘴碎倒不好了,你留下这个也好打个马虎眼。”黛玉听了会意,少不得又谢李纨一遭。
李纨自去了,黛玉略一寻思,便将那玉盒放到了床里枕头底下,也未与紫鹃等人说起。待得晚间,众人都歇下了,看窗外恰好月华如练,便默念几句口诀。
渐渐觉得体轻若无,伸手取了那玉盒来,揭了盖子将那块灵玉取了出来置于腹中脐上。只觉脐间暖意融融,身上忽的多了无数阡陌交通的细小通路,流动着荧光闪闪,流转间渐渐成一漩涡,那中心便在脐上,这漩涡越转越急,忽的华光一闪,那灵玉竟倏地一下被吸入脐中。
黛玉心下大骇,奈何身体却一时动弹不得。内观自觉那灵玉吸入后,漩涡旋转渐缓,不知过了多久方稳了下来,随着呼吸律动,仿若体内存了个星空又似一个水系。
好不容易手脚能动弹了,黛玉赶紧去寻那玉,哪知一伸手就摸到了,仍旧照原样搁在身上呢。心下奇怪,拿在手里看了,原封原样的,只是却没了方才初见时心里的亲近劲儿。
她哪里知道,如今留在眼前的不过是块玉壳罢了,那玉灵早随着青冥诀转入她体内了。屏息细听,紫鹃睡得正沉,心道方才大约是幻象,若是真有光影,凭着紫鹃的警醒劲儿,恐怕早起来过问了。可闭上眼运起口诀内观,那星空流光兀自缓缓转动,又不是幻象了。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脑子发沉,不一会儿也睡深了。
且说黛玉这里试了灵玉摄了玉灵却浑然不知,京城东北深山里一对僧道在她摄灵的刹那却有所感。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飞身落到了山巅,眼睛精芒大盛往城中看去,却未能捕到踪影。
那道人叹气道:“这孽畜能发出此等灵力,已非你我能敌了。”
僧人在一旁点头,神色不明,却又摇头,道:“不对,若真那般了得,它还躲藏个什么。”
道人也回过味来,疑惑道:“对了,照着痕迹来看,却也有些道行,但比不得方才那等灵力。”
僧人打袖中拈出两片黑色鳞片,笑道:“尚未成蛟化龙,早着呢。”
那道人听了倒迟疑了:“这畜生搬水弄云,实在是个祸害,你我好不容易追到此处……”
僧人了然,道:“方才那等动静,便不是它,也必定与它有关。”
道人忽的想起什么,疑惑道:“莫不是得了什么宝物?”
僧人道:“这个却无从知晓了。”
道人叹道:“我们也耽搁不起辰光,还得往南边去,再在此处盘桓两日,实在不成也只好作罢!唉,那孽畜有此等宝物在手,恐怕要待警幻仙子出手了。”
僧人摇头道:“又不碍这人间的情债孽缘,警幻仙子哪里会出手。”
道人苦笑:“你我尚不能消了这生死苦乐之见,实在是一大苦。”
僧人大笑:“岂不正是凡人所言慈悲心?”两人说着话赶路,不过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扬州城内,盐政后衙,林如海正张罗洗尘宴,落了座举了杯尚未来得及说上两句客套话,那客人已干了一盅,自己执壶又满上了。
林如海失笑,摇头道:“墨兄还是老样子。”
那对坐的文士又干了一盅,方道:“这一通好赶,可累坏了我了。”
林如海便问:“上回一别,原以为难再见了,今日重逢实在让人欣喜。”
文士放了筷子,又拿起那把大蒲扇来,叹气道:“我到如今也摸不着头脑呢。”
林如海给他满上一杯,并不作声。果然那文士自己接了话,道:“老头子几个徒弟里,最偏疼我与小师弟,这回死命我等回山,我只当他算到自己大限了,一路赶得直冒冷汗。到了山上一看,倒是满面红光的,我还心说莫不是回光返照?正琢磨什么时候开哭呢,倒被他领去里头又是号脉又是摸骨地一通折腾。敢情是我看着不好?”
林如海听了这话,打量眼前这位神色如常的,哪里像有什么病痛。那文士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嚼了,又尽一盅,接着道:“我们上学时,老头子给取的字,小师弟叫鹤年,我唤作延松,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后来我回过味儿来,这不是松鹤延年么?老头都被逼到这份上了,看来是我跟小师弟不太好啊。
又想起旁的师兄弟都有活儿干,老头督管得甚是严厉,独独我跟小师弟是放羊养大的,小师弟要考科举也由他,高中了却不肯当官也由他,我就更是连场子都不下,老头也不多说。
这细细琢磨来,越想越奇,我便直言问老头子。老头子倒也不瞒着,原先推算我俩果然是短寿之人,先天也着实弱些,这次本该应劫了,哪想到都还好好的,这身子骨也好的跟常人无异了。到底是什么缘故,却不晓得。”
林如海听他絮叨,便开口问道:“既是如此,岂不是大喜之事,怎么又说被赶下山这等话来?”
中年文士听了,嘿嘿笑道:“我那小师弟在京里给人做西席,收了个极小的弟子,那娃儿请他喝过一种酒。这回接了师命回山,晓得我也回去,便舔着老脸问小徒弟要了一坛子那酒。那小徒弟实在是个好的,他家里原也就剩那么点子了,竟都与了我师弟。那酒实在是好,甘醇绵厚,香气悠远,观其色泽则如青莲琥珀,温饮最佳,我们试着用山腰冰洞里的寒冰冻了喝,竟是另一番风味……”
林如海摇头道:“打住,打住,你若没能带点子来,便止了这话头!说你被赶下山的事儿,倒品起酒来。”
文士正说到兴头,大约又想起那酒的滋味来,忙干了一盅,怅然若失地咂咂嘴,道:“可不就是在说被赶下山的事儿!老头知道我跟小师弟在山下先喝了好酒,气得直跳脚。师弟赶着把预先留的一小坛子给献了出来,哪想到老头一喝,更气了,便连夜把我们赶下山去了。”
林如海狐疑道:“莫不是你给调包了?”
文士一翻白眼,道:“我哪有那胆子!是实打实的紫米封缸酒,老头开坛的时候那香味,我死忍着才没有下手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