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鞠躬尽瘁(13) -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 若虚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218章鞠躬尽瘁(13)

那一瞬,诸葛亮以为时光倒流,这个拜伏的汉将军变成了当年的南中蛮夷青年,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向自己伏下头颅,伏下那骄傲的心,从此,万里沙场,铁马冰河,一晃,已是十年过往。

一个青年的十年因为自己,更为了那让许多人欲罢不能的梦想,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而自己,为了这梦想,却已走过去了二十七年。

时光滚滚如车轮,将世间一切痴恋都碾碎,若什么都将陨灭,究竟什么才能永恒呢?

轺车一拐,车轮缓缓地向上攀升,驶向了辕门右边的斜坡,这是五丈原的最高点。

“停一下。”诸葛亮说。

修远勒住了骖服双马,诸葛亮在轺车上静静远眺,从这里望出去,夜晚的五丈原尽在眼底,甚至可以眺望到清漪的渭河。潺湲的流水映出了一丛丛的营寨,顺着渭水溯流而下,就是长安了吧。

清亮的刁斗敲了两声,更晚了,月亮升得很高,月光下的五丈原像一个神圣的祭坛,一束束银白色的光从空中斜斜地插入地面,仿佛是给灵魂修建的天梯。

诸葛亮的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看向那累累整齐的营垒,蘑菇似的生长得井然有序。军营里静悄悄的,除了报时的木坼声,就是巡营士兵的脚步声,都是那么轻、那么柔,像微风下伏地的小草。

中军竖立的“汉”字大旗在风中哗哗地响动,像急切的冲锋号角,呼号着、奔腾着、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它的指引下疾驰如电,旌旗所指,便是铁蹄所向,钢铁海洋席卷着万古的勇气奔腾不息,瞬间吞没了全天下。

诸葛亮心头鼓荡起伏,他不由自主地立起身体,羽扇便要向上举起,可是倏忽间,那激荡血液的豪气消失掉,所有的热血都冰冷了。夜晚还是那样清冷,军营里很安静,没有号角,没有战场,更没有吞没天下的钢铁海洋。

冷飕飕的风在周遭凄厉地嘶鸣,过往的景象不过就像一场梦,比梦还要虚无缥缈,永远不能真正持握。

他仰起脸,天空中星月闪耀,圆润的月亮仿佛一个有些哀伤的笑脸。丝絮般的流云在星月之间仿佛游魂穿梭,他便在那浩瀚的天汉间寻找着,寻找着,目光穿透深厚云层,跨过邈远银河,终于找到那颗最明亮的星辰,那么亮、那么美,仿佛天空的眼睛,永远用超脱的目光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记忆在刹那间随风而至,有两个久违的声音在心中荡出了时间的涟漪。

“叔父,那颗星星叫什么?”

“北辰之星。”

哦,北辰之星,居于中央,众星拱之,仿佛君子之德,不偏不倚,坦坦荡荡。那样的君子风范,是他毕生的志向,做一个胸怀天下的君子,为国为民,忧怀济世,一生执着以往,也当死而无憾。

“叔父,我做到了么?”

他用灵魂的声音去问,星光洒在脸上,仿佛泪水般泠泠清亮。

“丞相,巡营已毕,回去了吧。”姜维策马立在轺车旁,觉得夜风寒透骨髓,不由得担心起诸葛亮的病体。

诸葛亮出着神,细碎的月光吻着他苍白的额头,长久的静默后,他哀伤地叹了口气:“是该回去了……”

轺车调转方向,旗帜呼啦啦地扯起清脆的风声,一行数骑驶回了中军帐。

修远跳下车,从车上取了小几搁在地上,双手小心搀着诸葛亮。诸葛亮的手冰得像被抽干了热血,皮肤上沾满了水汽,仿佛被凝成了冰霜。

他和姜维一左一右扶着诸葛亮进了大帐,隐隐的,左近的营帐内灯光悠然,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想一定是那些成都少府的太医们在夤夜不休地精研治病良药吧。

一个人病了,让一个国家都陷入了担忧中,是他的福气,还是国家的悲伤呢?修远想着杂七杂八的心事,轻轻地掸去诸葛亮衣衫上的雾水。

“先生,你以后可别在这大晚上巡营了!”他喋喋不休地说。

诸葛亮低声地应着,像是在回答修远,又像是在叹气。

姜维跑进里帐,将灯拔得亮了些,细心地铺好床,手里探向被褥下,并不觉得干硬潮湿,才放心地罢了手。

“先生,啥也别做了,睡了吧。”修远嘱托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沉,眼前飞起白白的光线,原来是扑向半空中的羽扇。诸葛亮从他的臂腕里松脱了。

两声惊呼撕裂了躁动的空气,诸葛亮侧倒在地上,一抹血从唇边缓缓流出,那鲜红的颜色刺得眼睛发花。他按住胃,忍了一忍,终究那腥味没法按捺,猛一偏身,又一口血吐出来,泼洒在床单上,迅速染红了偌大的一片。

修远吓得脸色白如窗纸,两条腿直发软,抖着手和姜维搀扶了诸葛亮躺好,一路踉跄着去寻太医。待得三个太医心急火燎地跑过来,诸葛亮已是半昏迷了。

“先生,他、他不会……”修远哆哆嗦嗦地说,眼泪直飙出来。

太医们顾不得回答,手忙脚乱地抢救,又是灌参汤,又是行针灸,又是敷药膏,方才让诸葛亮缓过气来。

修远见诸葛亮好转,擦着满脸的冷汗,扶着两条仍在发抖的腿,跪在诸葛亮的榻前,颤抖着说:“先生,你可吓死我了。”

诸葛亮想对他笑一下,到底乏力,只觉得晕眩,眼睑沉沉地耷拉下来,看什么都成了双影。

太医收着药箱,因劝道:“丞相不可再操劳国事,本在病中,还夤夜巡营,太凶险。”

诸葛亮虚弱的声音像墙角的风:“没有下一次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起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姜维,虽然无声,却饱含了许多内容,有问询、有鼓励、有期望。姜维刹那便懂了,他抹掉眼泪,沉着地说:“丞相放心!”

诸葛亮终于笑了出来,笑容却渗着血的惨淡。

临死别遗物赠家人至末路心系社稷事

蜀军,先锋营。

一爵酒倾倒入腹中,魏延胸中的郁闷还没有排解,那浇下去的仿佛不是酒,而是热油“嘭”的一声燃起了烦愁的火焰。

赵直悠闲地用两根指头端起酒爵,自在地呷了一口,闭着眼睛细细地品咂着,玩味着,赞道:“魏将军打哪里寻来的美酒,果然醇洌爽口!”

见赵直这般舒坦快意,魏延不无羡慕地说:“元公好兴致。”

赵直一口饮完爵中酒:“我闲人一个,既不燮理政务,又不摧城拔寨,比不得将军,国之栋梁,社稷基石。”

魏延闷闷地叹口气:“我是什么国之栋梁?说来,还不如做闲人!”

赵直微微乜起眼睛:“哦?将军何以自轻自贱,这三军上下,谁不知将军乃军中巨擘,哪一次大战少得了将军。”

魏延嘲笑了一声:“虚词罢了,不作数!”他又满斟了一爵酒,依旧是一饮而尽,酒水下肚了,却始终闷闷不乐。

他把酒爵一顿:“元公,你这几日去看过丞相,丞相的病如何,能否好转?”

“不好说。”

魏延揪着两道眉毛:“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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