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宫闱晦暗(7) -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 若虚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189章宫闱晦暗(7)

诸葛亮不理事了,蜀汉朝堂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久以来,蜀汉大小政务皆由诸葛亮总统,大到宗庙祭祀、军队出征,小到官吏假期、薪俸增减,无一样不是诸葛亮做决断。而今他闭门不出,既不处置朝政,大小朝臣也一概不见。每日里,各公署的官吏聚在丞相府门首,抱着满怀的公务文书等着丞相的召见,可每次都被紧闭的大门挡了回去,急得满朝文武火烧火燎,若不是对诸葛亮的威严存着忌惮,几乎要强行闯府问事。

蜀汉没有了丞相诸葛亮,朝廷像缺了主心骨,百僚们手足无措,平日里顺顺当当的事忽然变得棘手困难了。从前诸葛亮在,事情无论多艰难,想起背后挺着一座山,心里便觉得踏实,而今山被云挡住了,心变得空落落的,做事总是发虚。过去,官吏们曾经私底下抱怨过诸葛亮的细致苛刻,可等到诸葛亮不理朝政后,他们才发现那种苛刻已深入骨髓,当没有人再约束他们的懒散时,反而不习惯了。

刘禅轻轻地压住那奏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在心底说:相父,季汉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

冷风吹得越发紧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冒出来,刘禅哆嗦了一下,抬头缓缓地看着李阚。

这个小奴最近一直心不在焉,平日里的伶俐劲像是被掏空了,问一句答一句,唯唯诺诺,跟宫里的其他木头宦官没什么区别。

“李阚!”他喊了一声。

再次陷入古怪思索中的李阚惊醒了,慌忙地躬身道:“陛下,小奴在!”

刘禅盯视了他一眼,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哑巴着嗓子,手在奏章上一抚,缓缓地垂了下去。

“听说相父病了……”刘禅没精打采地说。

李阚颤巍巍地说:“小奴不知、不知真假。”

“不知真假?”刘禅觉得这话特别刺耳,“你是说相父装病?”

李阚埋低了头,他不敢回答。

刘禅凶狠地骂道:“蠢材!”他一拳头捶在石案上,“相父染病,朕不能去看他,连问一声也不能!”

李阚打着哆嗦:“陛下,陛下……可遣太医去看看,丞相的病……”

“还用你献殷勤,尚书台昨日早按常例,遣了太医去诊脉,别说是你,就是朕也献不成!”刘禅恼怒地说,他又是担心诸葛亮的病情,又是气恼朝官们对诸葛亮重视过逾,这复杂的心理搅得他昼夜不宁,仿佛吞噬理智的魔咒,逼出来喜怒无常。

他忽然对李阚产生了隐隐的仇恨,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苦恼终日,自己和相父也不会产生那么大的隔阂,仿佛重重关山横在他们之间。

他厌恶地瞪着李阚,双手紧紧蜷成了拳头,刹那,竟恨不得将这奴才打翻在地,可当他看见李阚迷惘而可怜的眼神,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心里又忽忽地软了。

怨他做什么呢?

即使拼命逃避,相父在季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还在,而自己仍然是那个傀儡般的殿上君主,顶着皇帝的名号,接受群臣山呼海啸的朝拜。可谁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真心服膺,也许在叩头的那一刹,眼神里还会闪出不以为然呢。

我该怎么办呢?

刘禅木木地想着,诸葛亮被他的诏书召回来了,当初他凭着一口怨气,不问皂白地将诸葛亮调回。而今,随着诸葛亮真的返回成都,怨愤竟渐渐淡漠了,随之而来的烦闷和不敢说出口的后悔蔓延了。

他实在想不出个应对策略,不得不去问李阚:“你说,相父回来了,朕该怎么办?”

李阚愣了一下:“小奴、小奴不知道……”

“你不知道!”刘禅忽地发了火,“若不是你,朕怎会下诏调相父回成都,如今他回来了,你说不知道!”

皇帝的语气很严厉,李阚一个哆嗦,骨碌碌跪倒在地,惶恐地磕了一个头。

刘禅跺着脚叹了一口气,再一看案上的奏章,越发觉得心中忧愁难以排解。

三份请罪表,一份比一份长,通篇都谆诚恳实,不带一字半句的叫屈抱怨,诸葛亮即使被黑云压顶,也这样冷静严肃。

他颓唐地坐下,企望地看住李阚:“四日后小朝会,朕该怎么问他……”

刘禅的眼神凄婉悲怆,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儿童,李阚心里发酸,他硬起心肠说:“陛下可问案丞相……”

刘禅无声地冷笑:“他已连上三份谢罪表,朕还怎么质问他?两件案子都交给廷尉彻查,朕便是问,能问出什么来!”

李阚不敢回答,把头伏了下去,一双汗濡濡的手贴在地上,印出了两个巴掌印。

“你说,怎么问!”刘禅咆哮着,举手狠狠一捶,打得那奏章翘起来蹦跶。

李阚浑身一抖:“陛下,陛下若是不放心……”他吞了一下,“既然丞相有请罪之意,陛下可收了他的印绶和兵符……”

刘禅挑着嘴角森然地一笑:“收了印绶和兵符,拿给谁去?谁能受得起?”

没有回应了,李阚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嵌进地里。

刘禅长时间地不说话,一丝近乎惨烈的笑斜挂在眼角,他看着李阚弯曲如虾的后背,怨、气、悔都冲上了头顶,双手一扫,将石案上的一盏水荡了下去,当啷摔了个粉碎。

他一跃而起,歇斯底里地嚎叫道:“好,就收了!”脸上青筋暴涨,冲得面颊一片血红色,他拽着拳头,无声地笑个不休,眼泪却飞了出来。

遭猜忌丞相萌生致仕意掩阴谋李严暗起灭口心

把遮窗的帷幕轻轻撩开,凉风霎时扑入,烦闷的胸襟暂时一荡,片片秋叶挣扎着从枝头掉落,飘飘荡荡地在半空中起舞回旋。门廊下丛生的花也败了,一瓣瓣蔫挂在干枯的花茎上。

倚着窗静观院中的秋景,说不出是欣赏,还是悲愁,手里抚着一架旧琴,手指在琴徽上拨来拨去,像有意,也似无心。

这一秋真凉啊!诸葛亮默默地想着,手指缓缓滑过琴弦,“铮!”不经意的一声战栗如叹息飞出,指头竟有些刺痛,似乎弹的不是琴,而是刀口。

许久都没有弹琴了,事情太多,心事太重,忙得昼夜不分,哪里有闲暇奏琴颐养性情。虽然这架琴总是相伴身边,但这些年自己竟从没有弹过一次。

诸葛亮慢慢地看住这琴,琴面的冰纹似乎更深了,蜿蜒出泪水似的痕迹,琴弦因久不弹拨,微微发暗。琴尾上悬挂的红色垂旒的光泽败了,这琴看上去像是个步入垂暮的老人,面容憔悴沧桑。

他沉沉一叹,莫名的感受驱策着内心,他抬起双手,一手调着琴徽,一手拨弦听音准,不过片刻,音色已纯,再无高低不宁的杂音。

他于是不假思索,双手抚弄琴弦,悲而清的琴音从指尖颤抖发出,仿佛满天柳絮随风飞起,哀伤的旋律犹如人生最悲伤的叹息,却又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仍然带着隐忍的冷静和明晰,仿佛自动地将一颗心放在火上煎熬。明明折磨万端,偏偏把痛苦都吞咽下去,熬烂了一颗心,泼冷了一腔的热血。

琴声幽幽,如泣如诉,听着令人心颤的琴音,黄月英缓缓地走到了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牵着她手的诸葛瞻想要跑进屋子里,她俯下身体,轻轻地“嘘”了一声,诸葛瞻懂事地收回了脚。

她听出这是《梁甫吟》,有多久了,诸葛亮没有抚琴了,又有多久,没有抚这一曲《梁甫吟》。曲声很悲,透着深凉的伤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哭泣。

“嘣!”一声咽塞的断弦音震得人心头一抖,黄月英惊了一下,诸葛亮倏地缩回了手,手指似被断弦震痛了,抖动着伸到了唇边。

“爹爹!”诸葛瞻忍不住喊道。

诸葛亮扭过头,微绷的眉目舒展了,他笑了起来:“瞻儿!”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