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乱葬岗下起了雨,这已经是楚言匪离开后下的第不知道多少场雨。
大火过后的乱葬岗比起以往更加凄凉,那少年常待的大树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灼热的火星几次被雨水淋湿,但雨停后风一起就又燃了起来,想来也是这是天雷造成的火,那是普通的雨水能够浇熄的,大树底下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无声无息的不知是死是活。
白衣上沾了乱葬岗上污浊的满是不祥气息的泥土,以及点点殷红的血迹,发箍掉落,长发散开,莫尘苍白着一张脸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雨水打在枯枝上,最后落在躺在地上那人的脸上。
莫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树上的黑鸟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去,莫尘黑如深潭的眼眸有片刻的迷茫,那一瞬间莫尘忘了自己是谁,有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紧接着昏倒之前的记忆犹如海水般席卷而来,漫山的大火,和离开的楚子玥。
莫尘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过大一时不小心再次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莫尘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乱葬岗的空气算不上好,如果赶上有新尸丢进来的时候,便整日整日充斥着腐烂的气味。
现下,即使大火燎过,乱葬岗上的气味也依旧是臭的,掺杂着各种烧焦的气味,莫尘被吸进肺里的冷气呛的不停咳嗽,整张脸憋的通红不以,胸腔里的血肉被一次次撕裂,血腥味不停往上涌,最后实在没忍住咳出星星点的血迹。
莫尘擦掉嘴角上沾着的血,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子玥不见了,他得找到他,带着他一起离开,不能在同以往一样将他丢下,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那个少年。
他想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但三界好大,他不知道这回又要找多少年,才能再次在人海里找到那个少年,莫尘想着,折身回去从地上捡起那把桃木剑,在看到自己脏了的发箍后,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这个发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送的。
一千多年前,楚言匪还是他徒弟的时候,就很喜欢给他买东西,但成风宗又很避世,就连到最近的一个集市都有好远的距离,那时候的楚言匪还没有能独自御剑的实力,每一次出宗都是徒步走着过去的。
莫尘想着那个半大的孩子,一边擦着汗一边想着要给自己师尊买些什么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痛。
楚子玥那个人最喜欢给他买的东西,不是什么法器名剑,也不是林植丹药,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小吃,就连在人间界也十分常见的糖葫芦,楚言匪对糖葫芦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就算是为此受罚也会好好护主。
而那个时候的莫尘最常对楚言匪说的,就是不务正业,根本没考虑过会不会让那少年难过,骂的多了那少年买糖葫芦的次数也就少了,但也不会彻底放下,莫尘见他有所改变也就由着楚子玥去了。
直到楚言匪最后一次送他糖葫芦,莫尘记得那少年跪在地上,倔强的说着自己没错,又倔强的想要把那串糖葫芦递给他,可他明明看见了楚子玥难过的快要碎掉的样子,却也没有伸出手接过来,他只是站着一动不动,或许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也正是因为他脸上的冷漠让少年眼中的星光都暗淡了下去。
那个站在少年面前的莫尘也不会想到那之后就是千年的不见,少年口中一声重过一声的欢喜终究还是错付了。
等到少年受完刑,被他亲手拔掉情丝,那串没递出去的糖葫芦也就不知所踪了,没人知道那串糖葫芦去了哪里,除了那个少年以外。
后来少年在养伤期间莫尘偷偷去看了一回,还在那少年窗台上留了一串糖葫芦,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再怎么样,莫尘也还是心疼的,他想用少年最喜欢的东西去哄他,可直到那少年离开很久以后,那串糖葫芦也一直留在那里,只是终究是人间凡物,禁不起风吹日晒,不知于那一天化成了渣。
莫尘拿起旁边的桃木剑,又拿起发箍小心翼翼的擦掉上面沾染的污泥,可那个陪了他很多年的发箍还是坏掉了,应该是在前面的雷劫下被劈坏了。
莫尘将发箍收好,忍着身上的疼痛在乱葬岗找了起来,那少年说过离开的时候会同他说的,这次没说那就是没走,没有丢下他离开,莫尘想着心下微微放松了些,只要没离开就好,没像之前那样彻底离开就好,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找到楚子玥,哦,也不对,现在叫楚言匪了。
乱葬岗的阴魂已经被送往地府,满地的残骸又在大火中被烧了个干净,所以走遍乱葬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从那日乱葬岗被雷劈以后,莫尘就似乎被困在了那里,他找不到那个少年,自然也就走不出乱葬岗。
在楚言匪离开的时间里,乱葬岗上下了不止一场雨,雨水又救活了岌岌可危的乱葬岗,种子获得了雨水的滋润,一株株嫩芽从泥土里冒了出来,最后还会长成了参天大树。
楚言匪离开的第不知道是多少天,原本荒芜的的乱葬岗在一夜之间长满了桃树,桃树抽枝发芽,又在一瞬之间开满了桃花。
后来见了的人都说是神界花神娘娘显灵,度化了乱葬岗上的阴魂,还种下桃树以庇佑人界百姓,百姓感念花神娘娘,便为其修建庙宇,塑了金身,以供奉花神娘娘。
粉红的桃花随风摇曳,树下有一白衣公子整日坐着,无所事事的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又能见那白衣公子拿着把锄头,将那些裸露出来的尸骨重新拾捡起来,找个风水极好的地方将其葬下,旁人与他说话他也总是不搭理人,呆呆傻傻的干着自已手中的事。
楚言匪在地府养好了伤,想着自家老大说过的话,就去找了同样被带回地府的小丫头。
地府的鬼市上青灯盏盏,来来往往的阴魂与活人无异,只是行动间的僵硬还是让人看出了些许区别。
楚言匪从成衣铺里,挑了一件地府小姑娘都喜欢的衣服,付过钱后又从街市上买了点饭食,就按着老大给他的位置找了过去。
几日不见,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瘦,但衣服已经换过了,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
小姑娘看到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丢下手中的扫帚就朝他跑了过来,等来到楚言匪面前又什么都不说,只眼巴巴的看着楚言匪。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楚言匪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道。
小姑娘摇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拳起来。
“那你是不舒服吗?”
小丫头再次摇了摇头,楚言匪不知她想表达什么,终究还是无奈的皱了皱眉,然而下一秒楚言匪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小丫头哭了,大颗大颗黑红色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空中停顿了没一会儿就化成了黑雾消散掉,楚言匪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蹲下身来,想伸手去擦小丫头脸上的流水,可小丫头撇开头躲开楚言匪的手,楚言匪一愣下一秒就见小丫头朝他张开了自己的嘴巴,与在乱葬岗时不一样的是,小丫头的嘴里没有黑色尖利的牙齿,当然也没有舌头。
人没有舌头是不能说话的,同样的阴魂没有舌也不能说话,楚言匪看着一边张着嘴一边流着血泪的小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好了。
“你是想问我些什么吗?”
小丫头点头,看着楚言匪一脸的无措,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出自己想说的。
“你是想问这里是哪里吗?”小丫头摇头。
“那你是想问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吗?”小丫头再次摇头,甚至在听楚言匪两次没说出自己想问的时,开始焦急起来,整张脸都微微皱着,嘴角也往下耷拉着,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那你是想问……”小丫头打断楚言匪想要继续问下去的话,蹲下身来用手指在地上画起来。
楚言匪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直到最后一笔画完,他才抬起头与小丫头对视“你是想问那个小哥哥吗?”小丫头点头。
“他……”楚言匪想到那个在雷云之下被劈的魂飞魄散的少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说。
“他很好,已经踏上往生桥去轮回了。”明目张胆的谎话其实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戳破,小姑娘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装满了不信,看着看着就又开始流泪,大概是知道了那少年最后的结果,小姑娘哭着扑进了楚言匪怀里,感受到小姑娘的不停颤抖的身体楚言匪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他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楚言匪一直陪着小丫头,等到傍晚的时候才一个人往回走去,青绿色的灯光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远处忘川中的河水不时拍打着河岸发出哗哗的声响,楚言匪低着头想着事,没注意到自己走到了那里,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座由石头搭建出来的桥,楚言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那里。
楚言匪看了那桥一眼,心里很清楚自己走不上那座桥,所以他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下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转身一步步朝着往生桥走了过去,等他将一只脚踏上往生桥的桥面上时,脚下那块石板也再次毫不意外的化作虚无,将他困在了原地,看着脚下的虚无,楚言匪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然后转身十分决绝的离开了往生桥。
一连好几日过去,地府里却没有查到任何一点关于桃源村的事,就连桃源村的位置都没有查出来,桃源村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言匪还是免不了惊了一下。
“所以这件事,以经不是一件小事了,我猜在过不了多久上面的人就会要求我们派人去查,至于会不会让修仙界那群人参与,这我就不知道了。”
阎王说完,看了一眼坐在底下低头沉思的众阴魂,在看到楚言匪的那一刻,阎王眼睛亮了亮“小匪。”
楚言匪抬头看问叫自己的老大,就听对方对他说道“你看,你过几日也要去人间界,要不我把这件事交给你?”
“嗯。”楚言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这件事交给你正好,毕竟也是你先发现桃源村不见了的。”
“对了,这些天你可有又梦到些什么?”阎王话落,其他低头装鹌鹑的一众阴魂纷纷抬头朝楚言匪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