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赵小海中午放学走到粮站门口时，卖猪肉的胖子卷起袖子正在割肉，他满脸的胡子上都是油，神气的像张飞。卤肉浓郁的香味像一发炮弹，突然击中赵小海。赵小海晕头转向地站在粮站前，他看见太阳像胖子光秃秃的脑袋。一只狗忽然叼起地上的一块骨头，向前窜去。赵小海拍打着屁股，使劲追那只狗。狗窜过大街，跑到人少的麻袋巷时，放下骨头，忽然冲着赵小海大叫起来。赵小海打个趔趄，刹住脚步。狗从容地叼起骨头，一路小跑不见了。

赵小海顺着麻袋巷从后院往家里走。路过张晓薇家的房子时，看见她家后墙上写着“张晓薇，我爱你”几个大字。张晓薇吐着香气，用细长的舌头叫赵小海的样子立即出现在他眼前。赵小海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一个人。他捡起一块土坷垃，在那行字上面写下更大的几个字，“张晓薇，我爱你。”

下午到了学校，赵小海迎面碰上张晓薇，想到自己写在墙壁上的字，微微有些脸红。头一扭，就要走过去。张晓薇喊了一声，小海，那种软软的香气扑了过来。张晓薇歪着头，眼睛亮闪闪的，一缕头发卷成小圈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赵小海的脸腾一下红了。张晓薇伸出一只白嫩细长的手，上面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她说，这是我爸从保定带回来的。小海伸出颤抖的手，捏了几次，才抓起那颗糖，手里像真的抓住一只小兔子。张晓薇走进高年级教室。赵小海呆呆站了几分钟，想起刚才张晓薇吆喝自己亲切的样子，有些幸福的眩晕。他把手中的奶糖小心剥开，牛奶的醇香扑进他鼻子，他想张晓薇说话那么香，大概就是这种味道。他把糖咬了一小口，那种奇异的香味一下袭击了他，他的身子颤抖起来，他把剩下的糖都塞进嘴里。一下午的课，他上得心不在焉，总在回味口中的异香。

下午一放学，赵小海第一个走出教室，冲出校门，拐进麻袋巷，跑到张晓薇家的房子那儿时，看见他上午写的那行字上面又多了两行字，第一行上面写着“张晓薇，贱货！”，第二行写着“张晓薇，我x你！”。一股热血冲上赵小海头脑，他伸出脚狠狠踢了一下墙壁，墙壁撞疼了他的脚，而且踢在“张晓薇”那几个字上，让他感觉大不敬。他忍住脚疼，掏出作业本，撕下一块张纸，用劲擦起来。他先把那行“张晓薇，贱货！”擦掉，本来打算再擦最上面一行，但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改擦最下面的一行，“张晓薇，我爱你。”这一行刚擦完，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嚷嚷声。他赶忙站起来。可是李建军他们几个家伙已经站在他背后。

赵小海说，不是我写的。

李建军说，我们明明看见你。

赵小海说，不是。我擦它们。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

李建军一把夺过赵小海手中的纸，对着上面的字和墙上的“张晓薇，我爱你”比较，然后扬着手中的纸说，你们瞧瞧，这不是一摸一样吗？

赵小海的头大了，嗡嗡直叫。他说，反正不是我。

李建军说，赵小海，你耍流氓。这么小年纪，就如此下流。

赵小海几乎要哭了。他喊，真的不是我。

李建军说，都抓住你了，还不承认。他一把抓向赵小海的裆部，说，你这个生瓜蛋子，这么早就熟了。

其余几个人围上来，三下五除二脱了赵小海的裤子，抬起他的四肢上下左右大幅度晃动，边晃边喊，筛灰喽！这个平常也玩的游戏现在让赵小海感觉非常屈辱，他边使劲喊不是我，边疯了似地挣扎。李建军他们抓得紧紧的。赵小海的身子不停地飞向空中，又落到地上，一左一右，划出巨大的弧形，赵小海感觉自己像正在被处车裂的犯人。奇怪的是，“张晓薇，我x你！”，这一行不是他写的字却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大幅度摆动，不停冲击着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的下边慢慢硬了起来。

硬了，起来了。还不是你？李建军他们几个喊，忽然把他扔到地上。

第二天，赵小海到了学校之后，感觉几乎每个同学都知道他写下流话了。他想向同学们解释，那句下流话不是他写的。可是没有一个人问他，大家只是盯着他笑。赵小海感觉无地自容。他后悔自己疯了，怎么就跟着别人在墙上写那样的话。写就写了，还去擦别人的，而且没有把最下流的擦掉。赵小海趴在桌子上，他怕别人提张晓薇，他又希望别人提到张晓薇，他想只要一有人提到张晓薇，他就上去解释。这个上午，让赵小海感觉如此漫长。阳光一格一格从一个同学身上照到另一个同学身上，像给他们轮流照相，照到赵小海身上时，没有让他感觉到往常的温暖，他像一条怕光的虫子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想张晓薇对自己那样好，可能再也不理他了。他把昨天吃完糖的那张大白兔糖纸拿出来，经过一天时间，糖纸在书里已经夹得平平展展，凑上去，还能清晰地闻到大白兔奶糖的香味。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赵小海第一个冲出教室，他想赶到那面墙壁前，把墙上的话都擦掉。在校门口，他碰见了李建军和张晓薇，李建军说了一句什么话，张晓薇伸出拳头去打他，李建军一闪，抓住张晓薇的拳头。赵小海呼吸有些急促，他没有想到李建军在校门口就敢抓张晓薇的拳头，他想抓起一块石头，把李建军的那只狗爪子打烂。可是李建军一返脸看见他大声喊小海时，赵小海不由哆嗦了一下，想跑，觉得不合适，只好慢腾腾走过去。边走，边用眼角瞟着张晓薇，他不知道张晓薇知道了这件事没有？张晓薇要是发脾气，他该怎么办？到了他们跟前，张晓薇还和以前一样，叫了一声小海。赵小海完全没有以前那种亲切的感觉了，他像一个被审判的犯人，身上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李建军说，小海，晓薇对你打招呼呢，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李建军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做了个怪怪的表情。赵小海把头深深埋下去，心里想，一离开他们，就赶紧跑回去把那两行字擦了。张晓薇冲李建军说，你就爱开玩笑。你走吧，她冲赵小海说。赵小海马上拔腿要走，可是李建军坏坏地说，他还小？他什么都想干。李建军一说这话，赵小海不敢走了。他害怕自己一走，李建军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他从来没觉得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一样的李建军嘴巴这么臭。

那天放学路上，赵小海一直紧张地跟在李建军和张晓薇后面，像一只将要被卖去屠宰场的羊。张晓薇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味执著地钻进他的鼻子，像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拂得他身上麻酥酥的，可是每一次李建军说话，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害怕李建军对着张晓薇说出那行下流字。他拼命讨好李建军，不断抢着说话，李建军对他烦了，几次挥着手说，你先走吧，但是赵小海不敢。他一直和他们一起进了大院，然后他看着张晓薇走进自己家的门，他的心里才轻松了些。他想去把那两行字擦掉，可是又怕碰上住在后院的李建军。而且他忽然想到，假如自己把那行字擦掉了，那以后肯定就是他写的了，再也没有对证了。为了自己的清白，他还得把那行字保存下来，以后去对笔迹。

这件事情，折磨了赵小海好长时间。他开始有意避开张晓薇，每次远远看到她过来，他会忽然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店或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估摸张晓薇走远了，他才偷偷出来。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惆怅和失落把赵小海心里塞得满满的。为了讨好下流货李建军，他把过生日时父亲送他的一把团剪送给了李建军，而且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零花钱给他买一种叫安纳卡的白色小药片，更过份的是，李建军经常把自己的作业本丢过来，让赵小海帮着他抄。每次赵小海炒着自己还没有学过的高年级作业，看着李建军用烧红的铁丝烫着药片，叼着纸卷嘶嘶吸着一幅迷醉的样子时，他心里不停地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