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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明

转眼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第一次走进学校大门,发现学校居然这么大。校园中间有一人工湖,站在湖岸上,可见校外成片的农田。回想起初一、初二的生活,真是乏善可陈,只记得晚上翻墙出去,到农田里偷西瓜和草莓吃。

直到初三的某一天,班上转来一名留级的女生,留着齐耳的短发,可能是因为她比我们都大一岁,所以显得比我们都成熟些。尤其是在穿着方面,当时的女生普遍比较保守,还没有打扮的意识,而这名新同学在我们眼里,无疑是时髦的,黑色小皮褂加短裙,小皮靴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瞬间捕获了全班男生的眼球。

更致命的是她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这一点颠覆了我当时对女生的看法。从我当时的观察来看,长的好看的女生,普遍学习成绩比较差,而成绩好又好看的女生,李小觅是少见的。

老师把她安排坐在我的后面,让我很有压力。一方面我的学习成绩不如她,老师上课提问经常答不上来,最害怕的是发试卷的时候,她一问我多少分,让我很尴尬;另一方面,我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偷看小说,或者睡觉,容易让她觉得我吊儿郎当的,而我一时又难以改掉这些毛病。

一般来说,一个男生开始对某个女生产生了好感,都会不自觉的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如果没有什么好表现的,便会想着法子惹她生气,只要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就行。而我既没有什么好表现的,又不愿意惹她生气。想跟她说句话,还要转过身去,过多的转身,一度让我担心容易使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被人说笑。

总之,我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一方面,随着对她的好感越积越深,我内心涌动着对她表露心迹的冲动;另一方面,我又对自己缺乏信心,生怕被她拒绝。

终于有一天,放学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当时她正在打扫教室卫生,而我坐在座位上假装正在收拾东西。当她打扫到我的座位时,我终于结束了内心的纠结,下定决心向她表白。可当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她却捂着嘴,示意我灰尘太多,不要讲话。我好不容易挤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又缩了回去,便匆匆拿了书包逃了出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想到刚才的事情,脸上还一阵热一阵凉,也不知道心中的遗憾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自从上次表白搁浅以后,我内心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随时都能奔涌出来。很多很多次,我决心选择放弃抵抗,哪怕她会拒绝,哪怕其他同学会嘲笑,我只想走到她面前,直接告诉她我内心的真相。但每到最后关头,特别是看到她皱着眉头,一脸茫然的表情,我又把话咽了回去。我承受不起被拒绝的代价。

即使到了初三下半年,全体师生都在紧张备战中考,我也打不起精神复习功课。我的内心积攒了太多压抑无处释放。

但是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我的弟弟,从小比较顽皮,耐不住念书的繁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教室门口,告诉我,“哥,我念不下去了,准备辍学了,也后家里念书只有靠你了。”我知道劝他没有用,只问了他一句,“你跟妈说了么?”

他只是来通报一声,说完就走了。我看到不远处站着他的几个朋友,像欢迎英雄一样地拉着他扬长而去了。我不知道是担忧弟弟的将来,还是担忧母亲会伤心,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想到我俩的学习成绩,和父母为了我们付出的操劳,愈加感到心中有愧。眼看只有半年的备考时间,我已无路可退,只能全力以赴。或许有一丝希望,抱定这种心情,我一心扑在学习上,用最短的时间复习尽可能多的功课,不懂的问题,也积极向优秀的同学请教,努力补齐自己的短板。

好在初中知识本身不难,加上自己的基础还不错,学习成绩一时间上进不少。而随着学习成绩的提升,我发现李小觅也开始注意到我了,这无形中给了我巨大的鼓励。

说来有点匪夷所思,以前最烦恨的书本和题目,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常常看到半夜都不觉得累。中考前的一周,我发现大家再也学不进去了,普遍都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烦躁和恐惧中。本身缺乏自信,而又迫于各种名目繁多的乱收费,放弃中考的同学已经于几个星期前陆陆续续离开了,留下了一排排空空的座位。

而我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只等考试那天一试身手。我很少呆在教室里,连课本都当废纸卖掉了。

我白日里与他人说笑斗嘴、看小说、打瞌睡,晚上喜欢沿着校外的路边散步。道路两边都是农田,远处的村庄灯火点点,走着走着,经常看到农妇在月光下摘棉花;小孩在田头的草棚里,见到生人立马像个战士一样站起来,警觉地看着西瓜和草莓地;老大爷摇着蒲扇,睡着凉席,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很多次我想如果李小觅也能和我一起散步,看到这繁星下恬阔的景象,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到了中考前一天晚上,想到考试完后大家就要各分东西,在新的学校遇到新的同学,她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有我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失落。

我漫无目的地在学校的操场上、湖边和广场上游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走到了教学楼前。我径直走了过去,发现大门已经被锁住了,我只好转身离去。可是没走多远,想到大门是伸缩门,说不定我可以拉开一个缝隙钻进去。我折了回去,使劲一拉,果然可以拉开一条缝隙,勉强让我钻了进去。我走进教室,里面一片漆黑,我摸索着走到自己课桌边,坐了下来,空气中仿佛飘来一种熟悉的味道,是李小觅,我转过身,看着她空空的座位,心里无限惆怅。我站起身,来到她的座位边,坐到她的椅子上,趴在她的桌子上,回想往日她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影像,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得如此酣然,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我内心的痛苦仿佛减轻了许多。

我终于知道弟弟是如何向母亲交代的。他和其他几个同学,用棍子砸烂了校长和其他几个校领导的窗户玻璃,被勒令退学了。母亲捡了一筐鸡蛋,急急赶到学校,硬拉着弟弟去给校长道歉。

弟弟怎么都不开口,母亲好话说尽,校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等我赶到的时候,母亲正在训斥弟弟,校长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点爆了我的怒火,我疾步上前拉住母亲,回头怒视校长,“跟这种人有什么好道歉的,砸了几扇窗户就要勒令退学,那你们整天这费那费,乱收费害得多少学生辍学打工,像你这种人的窗户,真是该砸。”

校长气得拍桌而起,大声呵斥,“滚,滚,滚,有本事你不来读?看你那样儿,吊儿郎当的,连个九中都考不上,还读着干嘛,赶紧滚回去种田,活该当一辈子农民。”听到这话,母亲也被激怒了,“当农民怎么啦?你不是农民养的?还是个校长,说出来的话连个庄家人都不如,走,我们走”。母亲带着弟弟离开学校的时候,只嘱咐了我一句话,“庄稼人想翻身只有读书这一条路,你弟弟读不进去,我让他下地干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到了中考那天,当我走进考场的时候,发现我的考桌上居然有大大小小的6、7个洞,写字的时候很容易把试卷戳破。我看考场后排还有多余的桌子,在开考前把破桌子上的名签摘掉,把桌子换掉了。整个考试结束后,我自我感觉还不错。

回到家里,父母很关切,问我考得如何,我说还行,他们便没有多问,下地干活去了。我知道他们以为以我平时的成绩,发挥正常的话,读个普通的高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若想考上市里唯一的两所重点中学,是不敢奢望的。

没过几天,姑父家请客,酒过三巡之后,姑父问我能否考上重点中学。我正想回答,父亲接过话头,说重点中学是不敢想的,普通中学还不知道能考上哪一个?其他邻居告诉父亲说读普通中学,学不到啥,就是给学校送钱,还不如早点去打工。听到此话,我感到自己仿佛被按压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等着我,而我却一点准备都没有。

短暂的惶恐过后,我不甘束手等待命运的裁决,决然地向命运宣战,我忽的站起来,盯着父亲坚定地说,“爸,我一定考得上重点”。

“要是真考上了,你爸还不要喜得在地上打滚啰。”邻居家婶子此话一出,我爸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无言以对。等散了酒席,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严厉地批评我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满,要是没考上,这脸面往哪儿搁。我始终一言不发,跟在后面,心里并不觉得委屈,一想到婶子说父亲会高兴得在地上打滚,我还在心里偷笑。

成绩出来那天,我和父母亲正在地里干活。远远看见表妹在河那边招手,隐约听见她在喊,“舅舅,表哥他考上啦,考上啦。”父母亲寻声望去看见表妹,让我去接表妹过河。

我挽起裤腿趟水过河,表妹也朝河边跑来。我背她过河的时候,她告诉我我考了全校前几名,考上了市重点中学。我压抑住心中狂喜,没有喊出声,而是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告诉母亲,并低头注视着父亲的反应,没想到父亲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声,“嗯,好。”

我有些失望,告诉母亲我要到学校看下情况,便捡起鞋子到河边洗脚,穿上鞋就往学校赶。

到了学校以后,我看到自己的排名确定是能上重点中学后,便放下心,开始寻找李小觅的身影,结果找遍学校也没有找到。正沮丧着准备回家,快到学校门口时,我回头看了学校最后一眼。转身正准备离去,一抬头竟发现李小觅和其他几位女生刚刚走到校门口。我怔怔地立在原地,注视着她,想要开口,却找不到任何言语。

她避开我的眼神,指着我的衣服,笑着问,“你怎么穿成这样来学校?”我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父亲干活时的旧衬衣,肩膀和后背的一些地方都破开了,衣领也磨破了,线头外翻着,裤腿上还沾着泥土。我告诉她我刚从地里过来。她旁边的女生噗嗤一笑,“泥腿子!”在她和其他女生的笑声中,我不仅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身上的这身衣服软和舒适,一点束缚感都没有,仿佛从身体里生出的一样。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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