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縮頭英雄打架事件 - 我的青春高中鸽子笼 - 苏逸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5章縮頭英雄打架事件

大致上說來,咱們這所全名叫做「臺灣省立臺中第二高級中學」的學校算得上是所名聲顯赫的名校,特別是在老一輩人的心目中,她有著某種近似陰森美學的沈鬱印象。這樣說也許不是太明白,簡言之,在古老的年代中,咱們的學校乃是所遠近知名的流氓學校。

早在我還算年紀挺小的年代中,就曾經或多或少聽過這一類的危言聳聽。有個乾乾的大叔告訴過我,在他年輕的時代,省二中的學生在黑道可是具有一定的份量喲!據說,當年只要省二中一放學,附近的流氓太保便會奔相走告,每個人躲得遠遠的,屁也不敢吭一聲。

另一位老伯則生動地敘述了親戚的兒子唸省二中時的往事,據說,這位了不起的先生在某次械鬥中被木刀打斷上臂骨,以至於整條手臂都得鋸掉,而他在國中的時刻,還是個內向的乖小孩呢!

總而言之,這類型的傳說總讓我毛骨聳然,從很小的時候就告訴自己,死也不能到這所手臂可能會被打斷的流氓學校唸書。

害怕歸害怕,後來還是進了這個學校。我告訴你說,那些傳說當然都是無稽之談,光是那個手臂被木刀打斷的故事我就聽過無數個版本,有的版本說被打斷手的是大老遠包遊覽車南下前來幹架的臺北市高中生,有的說這個斷臂傢伙後來成了中部七縣市黑幫的頭號大哥。至於那些下課時流氓聞風而逃的傳說更是五花八門,種類繁多。在我看來,校園裡花是花、草是草,長得蠢的傢伙們仍舊是一付蠢相,一點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硬要挑出不對勁的地方,也只不過讓你覺得要在這種鳥地方呆上三年挺難受罷了。至於打架什麼的事兒更是想都不要想,你就是跟身旁的人說話大聲了點,推了他一把,訓導處的高官們也許就可以用「其心可誅」的理由記上你三十個大過。我可不是吹牛,他們真會這樣幹的,我不騙你。

不過,學校裡面是這樣沒錯啦!但是學校外面的校際友誼賽卻也沒有因此減了聲勢,我的意思是說,雖然學校裡幹架抓得緊,出了學校和別校傢伙們幹架的事倒是時有所聞。在我們這一群傢伙之中,有幾個也多多少少參過這樣的場面,第二天加點油醋,扁過的人數乘個平方,吹起牛來倒也挺唬人的。

高中時代的傢伙們像是分工清楚的蜜蜂生態系一樣,有著種類不一的特性與功能,有的傢伙是文的,有的傢伙是武的,有的傢伙又文又武,大部分的傢伙則是不能文也不會武。

在我們這一群傢伙之中,羅幹、白漿和另一個傢伙陳老邪屬於武的那一類,我是說他們有時會去參加校外的扁人友誼賽什麼的,遇到柔弱的傢伙們遭到外來勢力欺凌的時候,這幾個人也會挺身而出,如果來人不是太難搞的話,說說話,吼上幾聲互嚇幾回大概就可以把事情了結。如果遇上比較難纏的哥兒們就麻煩一點,我是說這時候大夥兒就得回家搬出來哥哥爸爸表哥大舅父什麼,然後像賭梭哈一樣攤開底牌,大夥兒一翻兩瞪眼,誰也誑不了誰。

這種江湖生態一般來說還是蠻平衡的,愛打架的傢伙們永遠是那一群,和不打架的乖寶寶軍團互不侵犯,也不濫欺無辜,魚肉鄉里,和不久後的國會議員打架事件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打起架來兩眼血紅,可是平常不開打的時候,有些傢伙還算得上是沈默寡言、溫和害羞哪!

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候,走出校門,大夥的屬性立刻劃出分野。沒膽子打架的幾個,像我、彭呆和陳鳥育便乖乖回家;愛在街上晃盪的幾個,像孔妹和廖仁,就騎著單車到市區看電影或閒逛;而能打的那幾個就像是西部電影中的人物一般,斜背著鬚鬚的書包,身後讓夕陽拖出長長的身影,背景音樂是黃昏大鑣客,也許場景再加上幾株仙人掌什麼的,就此「落寞而瀟灑」地,消失在長長的五權路上。然後第二天就可以看見他們臉上貼幾條ok絆,也許還有人掉了顆牙齒。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行為彷彿呆得很,不過那時節的傢伙們都樂此不疲,連有些不能打不敢打的也會評估錯誤,一時心癢難搔,也想試試交戰的英雄滋味。「喂!」有天早晨,我興沖沖地說道。「所以,打架的時候你們是一次一對一打,還是一大票人一次解決?」

羅幹從書包裡拎出來幾條皺巴巴的煙,懶得理我。白漿則和陳老邪低聲在商議著什麼。

「對方的傢伙很能打嗎?有沒有規定不能打臉或是打下面?」

突然間,陳老邪走過來,露出他的招牌不懷好意笑容。

「問那麼多幹什麼?」他拍拍我的肩膀。「去一次不就全曉得了?不過我想你沒那種膽。」

胡說!我怎麼可能沒那種膽?我彷彿受到累世冤屈地大聲辯道。不可能,我才不會膽子那麼小。

「找一天吧!」我氣勢磅薄地慨然說道。「找哪一天我一定和你們去!」

「那今天下午就和我們去農工那兒見見場面。」陳老邪冷然笑道。「不過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不會勉強,下午我一定跟你們去!」最後,我這樣堅定地說道。

可是,不到中午的時刻我就後悔了,整個早上沒有一堂課能夠安安穩穩地上,心不在焉地想著一大拖拉庫的亂七八糟東西。

如果扁人不成,遇到了高手反而被扁怎麼辦?

如果被教官抓到,記大過通知老爸老媽怎麼辦?

可是這時候臨陣退縮以後不是不用做人了?

如果對方帶了傢伙,手臂被打斷的話豈不是要終身殘廢?

只有一條手臂的話,能不能像「神鵰俠侶」的楊過一樣交到女朋友?

可是已經答應人家了又不能說了就算。

臉上如果貼上ok絆的話,騙教官說跌倒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

這樣的諸多想法整天就在腦子裡翻攪不定,在那兒好像有個見鬼的天平,天平兩端搖擺不已,一下子偏這邊,一下子又偏那邊。

「如果不想去的話,就不要去算了,」中午午休時羅幹很好心地過來說道。「你做不來這檔子事的。」

「胡說!」乖乖,我真是個雙重人格的大怪蛋。「我一定行的,沒有事,我一定去!」

快放學的時候,陳老邪又雪上加霜地摸過來,以一付「老子就是看扁你不行」的表情悄悄說道。

「四點四十五分,大夥在腳踏車棚那兒集合,」他說道。「你行吧?」

當然。我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下午的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彷彿過得很快又流得很慢。我的念頭依然不止息地在每一堂課的間隙如天馬行空翻攪不已,最後,該來的時刻還是要來,放學前的降旗典禮中,我混雜在幾千人的國歌聲中按自握緊拳頭,想到待會如果真去幹架的話,應該算是劇烈運動吧?

如果是劇烈運動的話不是該拉拉筋做做熱身什麼的嗎?

那時節因為迷籃球迷得挺凶,我多少學了些似是而非的自我訓練動作。有個黑亮的老哥教過我,即使在不能走動的升降旗典禮中,只要努力繃緊大腿肌肉,還是一樣可以收到鍛練肌力的神效。

那天的降旗典禮咱們的訓導主任老蟾蜍先生又大發雅興開始評論「浩然正氣與青年抱負的關係」,把降旗典禮無限期地延長下去。搞得我典禮結束時幾乎要大腿抽筋整個人休克厥過去。

下午四點三十七分,距離我的生命轉捩點已經剩下不到幾分鐘。我垮垮地在學校附近閒逛,遠遠地已經可以看見大夥約定會合的腳踏車棚。

如果有所謂「當一個男孩即將成為一個男人」的狗屁心情的話,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吧?隨著時光的逐漸接近,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幽幽傳來壯烈悲涼的雄渾樂章。

是時候了。我在心裡頭告訴自己,並覺強烈地感受到所謂的「壯士悲涼」,「天地滄然」等詩情畫意之感。

然後,在幾乎快要走向腳踏車棚的岔道上時,我輕快地轉了個彎,沒有走向腳踏車棚,而是走進相反方向,一家我們常溜進去看出租漫畫的「九三文具店」。

在文具店中,我刻意挑了最陰暗的角落,挑了一套已經看過的「七龍珠」漫畫,鳥鳥地躲在那兒看主角戰鬥指數一次又一次的增加,從塞亞人變成超級塞亞人,變成特級塞亞人,或者是超特級塞亞人什麼的。

漫畫還是一樣很好看,我有點心虛地坐在漫畫店中,一邊分神注意外邊的動靜,生怕傢伙們一個興起,打架前也走進來看看,這樣我就找不出理由不去幹架了。

夜色在複雜的心境中逐漸降臨大地。在那過程中,s羅幹他們的確也經過了我藏身的「九三文具店」,腳步聲清晰得彷彿就在你的身邊,不過這樣說也不算誇張,因為他們經過漫畫店門口時,和我的直線距離的確也不過三五公尺。我還可以隱約聽到陳老邪嘴裡不乾不淨地咕噥著,「我早知道這傢伙沒這個種……」什麼的,但是也許他說的是另一個傢伙,也不一定說的是我。

那天的幹架事件到底結果如何我永遠無從知道,他們沒提,我也沒問。第二天傢伙們其實都挺講義氣,居然沒有人過來問我為什麼前一天放了他們鴿子沒去,也沒有人拆穿我臨陣縮頭的勾當,他們只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只不過後來有好一陣子,每當他們在高談闊論幹架過程時,只要我一走過去想搭個腔湊個趣,傢伙們便一鬨而散,非常的不給人面子。

日後過了很多年,有一次我才突然間想到,原來這便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最接近完成階段的打架事件,除了小時候扁扁老弟老妹之外,居然我這一生從來沒和人幹過任何一場架。

原來我還算得上是一個他媽的紀錄完美的和平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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