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某大為與吳蚊子 - 我的青春高中鸽子笼 - 苏逸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4章某大為與吳蚊子

開學的第一個禮拜一般來說沒什麼大事,課堂上的瑣瑣碎碎還沒納上正軌,小考、作業之類的雜碎勾當因為沒有墊檔的素材,在第一週也就比較少出現。

開學的第一週同時也是選出內閣大員的好日子。

高中時代的小菜鳥們雖然個個都是一臉討人厭的長相,但他們同時也是是某種心靈仍然純淨的可愛族類。高中時代的幹部選舉在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中總要來個數十回,和成人世界不同的是,這類型的幹部選舉總要演上五十次堅辭不就,滿臉漲紅的搖頭戲碼。被題名推舉的傢伙們搖著頭,死也不肯說上幾句「懇請賜票,當仁不讓」的瘋話,等到舉完手、投完票了,人被選上了,還是一臉的無辜無奈,並且人人視權位如糞土浮雲,「只要一塊錢,班長換給你做都行」的高風亮潔勾當,我想,在每個人的高中時代也是個相當普遍的鏡頭吧?

不過,當年在咱們班上的幹部選舉日,就出現了不尋常的奇異景象。選班長的時刻,導師照例詢問有沒有人打算推出口袋名單,同樣的,這種場面你在求學時代也一定看過不下數十回,踴躍舉手的傢伙們推舉出來的一定是別人,也許是他的舊識,也可能是十分鐘前一見傾心的鄰座傢伙,什麼人都有可能,但是鐵定不會是他自己。

然而,當年的選舉日上,就出現了這種不可能的場面,而且,不只是一個。

「我!」尖嘴猴腮,戴著一付斯文眼鏡的吳蚊子氣定神閒舉起右手,這樣說道。「我推選我自己。」

在眾人的驚詫眼光中,導師讚許地點點頭,在黑板上寫下吳蚊子的大名。

然後,一隻肥肥的大手跟著緩緩舉起。

「我!」方頭大耳,小眼薄唇的某大為也舉起手,堅定地說道。「我也推選我自己。」

於是,某大為的名字也端端正正列在吳蚊子的旁邊。

然而,這場早熟的民主示範彷彿沒有得到太多人的肯定,經過投票的表決,兩個人都沒有得到選民們的青睞,得票都在個位數以下,而且,大夥也見識到了史無前例的劃時代偉大景象。

因為在這些個位數的票數中,某大為和吳蚊子都不約而同地舉手投票投給自己。同樣的,在你的求學時代,因為矜持與害羞的心理作祟,大概也難得見到有什麼人會在幹部選舉的時刻投票給自己。

低票落選之後,這兩位天才老兄依然鍥而不捨,繼續提名自己角逐剩下來的內閣名單。選舉在大夥看熱鬧看笑話的心態下輕鬆進行,在過程中,某大為和吳蚊子偶爾發表一下意見,質疑程序上的小小瑕疵,倒也惹來大夥的開懷一笑,最後,大概是被他們的熱誠所感吧?內閣名單公布之後,兩人果然沒有落空,某大為以些微差距當選掌管班上治安的風紀股長,吳蚊子也當選為學藝股長,掌管全班的文書相關業務。

在就職演說上,別的閣員都只是站起來點個頭,頂多小聲說一下自己的大名。但是經過全套民主程序洗禮的某大為和吳蚊子當然要和人與眾不同一下,於是,兩個人像是打擂臺一般地,先後發表了當選宣言。

「今後,我會將班上的秩序管好,我是不講情面的,我注重的只是成績,希望大家可以和我配合。」

這就是咱們新任風紀股長的當選宣言,當時我們的生活歷練都還淺,傢伙們也聽不出話中有什麼玄機,也沒人發現他老兄宣言中短短幾句話裡,就出現了四個「我」字。

現在,輪到的是咱們的文化首長吳蚊子先生。

「我自己是很喜歡文學的人,特別喜歡讀詩,我相信文學氣息可以改善環境,所以,今後我會竭盡全力,讓我們的班上成為一個充滿文學的地方。」

老實說,當時大夥聽了他的話都挺感動的,不只是傢伙們感動,連導師都覺得好感動。不過大家也不要高興得太早,自古以來,一時的感動背後總有某些近似狗皮倒灶的內幕撐腰,當然,這次我們的某大為和吳蚊子先生也沒有讓大家失望。

在當時的年代裡,學校中仍然有著某些後世稱之為「白色恐怖」的詭異場景,當然那時候沒有人懂得什麼黑色白色的鬼玩藝兒,充其量只聽過一些古古怪怪的傳說,在這些傳說中,有的說某個學校有個天才型的高工學生,自行研究了一臺小型遙控飛彈,卻不慎讓它飛進了某軍事基地,從此這個高工生就「失蹤」了,不只是他失了蹤,連他的全家人也彷彿不曾存在這世界上似地消失蹤影什麼的。

當然這都只是挺糢糊的一些傳聞,但是學校裡教官們的某些手法的確讓你在日後的成長歲月裡萌生恍然大悟的表情。在這些手法中,有一種就和某大為先生擔任的風紀股長有著直接的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在咱們這個偉大的教育制度中,彆住氣不要說話彷彿是一個極度重要的環節,一個班級在各類自習、午休時安靜與否好像是件攸關生死的大事,其重要的程度常常還列入正式的評比。

在咱們當年的高中時代,除了服裝儀容的要求之外(雖然我們都搞不清楚小平頭、西瓜皮、大盤帽和土皮鞋對環境的美觀有任何貢獻),對於所謂的秩序也要求得相當嚴格。而落實這種嚴格的執行者就是每班的風紀股長。

「每個禮拜三禮拜六,」學校情治單位之首楊教官如是說道。「由各班風紀股長交出講話不守秩序的名單,不得有誤!」

你可以看得出來,楊教官這番話可不是說說罷了,那年代的教官說的事兒都不是說說就算了的。講話不守秩序者的名單在每週三六送上訓導處,像是日後島上最流行的直銷生意一樣還有積點累進制度,只要連續三次被登記,就得在禮拜天到學校上基本操,連續上三禮拜的基本操就記上一次警告,以此類推。

就因為這種名單事關重大,通常學校們的風紀傢伙們也不會盯自己的夥伴太緊,每次總是意思意思交幾個最惡行重大的傢伙敷衍了事。

不過,後來我們才發現,咱們的某大為先生是個寧殺錯不放過的可怕份子,沒多久後的有一天下午,導師先生氣急敗壞地跑到課堂上來,拎著一張紙對著我們大叫大嚷。原來這一陣子以來,咱們天才的某大為先生並沒有閒著,每天在暗地裡監督班上的治安,每次都交一份超過四十個人的講話名單,以致於,那個禮拜天全班就有四十來人要到學校上基本操,除了某大為先生自己、幾個坐他四週圍的、還有班上的幾個官位比他大的倖免於難之外,班上全部傢伙都得在禮拜天到校出出基本操。

那次週日基本操絕對是個悲慘的笑話,全校其它班級的傢伙們加起來不到三十個,只有咱們班上像是同學會似的幾乎全員到齊。當然,我、彭呆、羅幹幾個也沒能躲得過去。

星期天的太陽又毒又曬人,到了星期一的早晨每個人都想把某大為撕成碎片。想不到他老兄在群情激忿下仍然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大聲說道。

「我只是盡了自己的職責本分,我做事情是不會講情面的!」

這樣當然很好,只是有的人就是忍不住,中午午休時分班上的大灰熊一言不合立刻揮了他一拳,當場吃下一枚大過。

在我的記憶中,某大為是被人當場海扁一拳的次數紀錄保持人,光是我自己就親眼看過兩次,過程都一樣。都是一言不合,然後某大為搬出官腔,最後捱上一拳,然後他捂著嘴巴告到訓導處。

後來訓導處的教官辦他的個案也辦到煩了,於是導師規定從此以後某大為記人名字的名單必須公開,開始記人的時候必須宣布,而且被記的人如果不服也可以提出申訴。

這樣的措施後來也沒能落實,某大為濫用職權情形仍然嚴重,糾紛依然不斷。你知道的,十來歲的毛頭小伙子哪有可能彆得住一整天不說話?在早自習你總會忍不住和鄰座嘀嘀答答幾句話,話講完警覺地一回頭,也總會看見某大為坐在陰沈的角落,森冷地在紙上劃下什麼。

還有某大為的自由心證也是非常可怕的一項特質。有一回老彭呆就差點成了揮上他一拳的俱樂部成員。那時候是一大早連早自習都還沒開始的時刻,彭呆偶爾走過某大為的桌旁,卻發現自己的名字已經端端正正列在某大為的黑名單上。

「喔!沒什麼,」某大為先生輕鬆地說道。「因為我覺得你一定會講話,所以就先寫上去了。」

我們後來花來好大的力氣才把彭呆拉開,否則某大為大概又要被他扁上幾拳。

在這同時,咱們的另一位主角吳蚊子也沒閒著,當某大為的恐怖情治網在班上方興未矣的時刻,他同時也培育出另一群類似影友會的成員,和一般影友會不同的是,這些人的共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也將拳頭招呼在吳蚊子的尖嘴上。

和就職宣言中提的「文學氣息」完全不相干的是,吳蚊子是個你這輩子所能見過最懶最喜歡推卸責任的怪傢伙。他非常地不喜歡動,成天只是蹺著腿,雙手交疊在膝前,側坐在座位和人瞎掰,姿勢酷肖「教父」電影中的馬龍白蘭度。

「孩子,」他彷彿會這樣說道。「捅了什麼漏子我來替你解決。」

不過現實生活上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吳蚊子擔任的學藝股長是眾閣員中最忙碌的職位,平時班上收繳各類作業、週記、作文都是學藝股長的差使。按理說他老兄這樣努力俘了這個職位,應該努力去做點事什麼的,但是這些差使他老兄能拖就拖,能不做就不做,沒多久傢伙們就怨聲載道,因為作業要自己收,連週記也要零零碎碎去導師那兒拿回來。

後來抵擋不住輿輪的壓力,吳蚊子只好上臺去大聲疾呼一番。

「同學們,」吳蚊子翻轉右手,手背疊著胸口,面露無奈的表情。「你們要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我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做,並不是我因循怠惰,你們真的要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

再後來,大聲疾呼的內容不變,口氣卻要重上一點。

「同學們,」吳蚊子會這樣說道。「你們為什麼不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

到了真的抵賴不住的時候,他還會以一己之力指責全班五十幾個傢伙。

「同學們,為什麼你們會這樣的自私呢?你們我真的對你們很失望,」他會這樣怒道。「為什麼不能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

憑良心說那時節大夥都非常的氣他,可是也沒什麼辦法。作業是一定要交的,沒有人動它的話它也不會自己跑到老師們的辦公桌上,久而久之傢伙們便發揮臺灣人最不光采的天賦本性,吵不嬴的時候便摸摸鼻子自認倒霉,來個逆來順受,大家夥兒乖乖的輪流頂替吳蚊子的工作,聽話得像是他的兒子。

而我們的吳蚊子先生仍然成天坐在他的寶座之上,側坐,兩手交疊在膝前和人瞎掰,彷彿一直忙得很,卻什麼鳥事也不做。

對了,不是還有什麼所謂的「喜歡讀詩」,什麼「文學氣息」嗎?也許這種懶散是文學家特有的氣質也說不定,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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