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颠倒
“张家小姐长到二十三岁才招婿入赘，您想给我定一门好亲事，我能理解，可这至少得等到我满二十岁吧？”
“我当年生下你，不过二八年华。”荣氏面对女儿，总有几分心虚内疚，絮絮叨叨地道，“吴家那小子十九岁考取秀才，想嫁给他的女孩子多的是，可他只看中你……”
“不是看中我，是看中我的钱。”陆轻岚想起二十多岁的吴秀才，他若有胆子对她这小萝莉有想法，她能半夜爬窗切了他的蛋，“那天吴秀才来买豆腐，我看见他偷瞧阿娘你，如此无礼登徒子，怎堪为佳婿？依我看，卖猪肉的杨屠夫都比他好了十倍！”
“杨屠夫，他一身肉腥味……”荣氏嫌弃。
发现自己不能说服陆轻岚，她偃旗息鼓。
女儿有主见，未必不是好事。
若她当年能撑起家业，何至于沦落街头被人欺？
不过，“夫君”确实是好“夫君”，即便他欺骗了她……
陆轻岚见荣氏露出熟悉的思念亡夫的悲伤神色，劝她再嫁的话到了嘴边又吞回肚子里。
自己不想嫁，何必劝母亲嫁。反正她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母亲，还有闲钱给母亲买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假如母亲压抑不住生理冲动，想睡男人，花钱也是能买到的。
夏去秋来，陆轻岚陆续推出豆浆、腐竹、豆腐皮等新式食物，豆腐坊客似云来，不曾有过门可罗雀的时候；冬尽春归，庭院里的老桃树早早开了花，陆轻岚在去年初冬搬离此地，今年带上纸钱和祭品，乘车回来祭奠亡父。
青烟袅袅升起，荣氏一身素白衣裳，低声念着父亲的名。
陆轻岚也穿了白裙子，戴着白花，站在旁边听荣氏把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复述给去世的父亲，心说他真能听到？
下一刻，她猛地退后一步，左手握住出鞘的匕首，右手扯得毫无准备的荣氏打了个踉跄，稳住脚后，小声道：“囡囡？你这是怎么了？”
陆轻岚见鬼了。
青天白日，半透明的她爹突然出现在眼前，患有心脏病的人说不定会被当场吓死。
挡在荣氏面前，陆轻岚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父亲许是没料到女儿居然能看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回来看看你们。”
陆轻岚恍然，哦了一声，不近人情地说道：“看到了就走，我和母亲都过得很好，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父亲望向她身后的母亲，问她：“囡囡，你都知道了？”
荣氏不知陆轻岚在和谁说话，更猜不出亡夫的鬼魂正在瞧自己，有点害怕地抓紧女儿的手：“囡囡，你是不是、是不是……”
陆轻岚先安抚她，直话直说道：“确是父亲，他站在我们跟前。”又回答父亲的疑惑，“在你去世的第三天，该我和阿娘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
“张家……”
“张家没有为难我们。”陆轻岚道，“豆腐坊能开在闹市区，没有人来找麻烦，这是张家撑腰。但此举与父亲无关，属于我个人的努力。”
“这样……”父亲没问豆腐坊是怎么回事，看着年仅八岁的女儿，“阿岚，我知你自小聪明伶俐不似凡人，盼儿柔弱，你身为她的亲女儿，需尽到对她的孝道。另外，盼儿……”他注视着泪水潸然的荣氏，叹息一声，“她还这么年轻，是我误了她，有负于她。若是……她想再嫁，请你多多担待，莫要教她许了中山狼。”
原来父亲也晓得母亲是需要依靠的菟丝花，不要求母亲为他守寡一世，可见是对母亲动了真心的。
陆轻岚的脸色缓和少许，点头说道：“我晓得这事，请阿爹放心。”又询问父亲，“阿爹可记得是何人害了你？”
不提到凶手还好，一提到凶手，父亲的情绪立刻变得激动起来，面上染着一层阴冷邪祟的黑气，语气森然如裹着寒冰：“自是记得，我好不容易回到人间，必要向他寻仇索命！”说完便要凭空消失，却被陆轻岚一把拉住。
鬼魂竟是可碰触的实体？
陆轻岚吃了一惊，父亲的手冷如冰，除了没有脉搏，与活人无异。
她爹只想着雪恨，用力挣了一下没能挣脱，红着眼睛回头，冷冷道：“你要阻我？”
变了鬼果然不能把他当活人看。
陆轻岚剥离了对父亲的孺慕和亲近情绪，将父亲的鬼魂定义为危险的合作伙伴，冷静说道：“父亲请听女儿一言，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地府有地府的律令。您是亡者，阴司可允许您干涉阳世？您报仇心切，女儿亦想手刃杀父仇人，您不方便亲自出手，交给女儿解决即可。”
听说鬼杀了人会变凶，万一她爹成了失去理智的厉鬼，非要把外室和私生女拖进地府陪伴自己，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说的也是。”父亲眼睛里的红色变淡了一点，颔首道，“我说出那人的长相特征，你画下来交给官府，万不可冒冒然跑去与凶人拼命。”
陆轻岚称是。
去年搬离旧宅时，文房四宝一并带走了，陆轻岚把不知是畏惧还是喜悦的母亲派出去借东西，怀着浓浓的兴趣询问父亲，鬼魂居住的阴司地府是否与人间一致。
她转世时没有喝孟婆汤，也没有见识到传说中的地府。
知道这个世界有鬼，她的兴奋更多于畏惧。
父亲在屋里坐下，答非所问：“你是阳寿未尽的活人，提前知道阴司地府的事，于你有百害而无一益，我亦会受到阴司的惩罚。”他对女儿还是蛮关心的，“你方才说，张家多有助拳之处，这是何缘由？”
陆轻岚便把做豆腐卖豆腐和送出豆腐方子交换保护伞的事说了。
父亲很认真地听，听后毫不吝惜地夸赞女儿一番，说道：“张家小姐非我妻，张家小少爷非我血脉，你和盼儿不曾有负张家，尽可抬头挺胸做人。他若对你不利，烧纸钱告诉我，我教训他们。”
咦？父亲这赘婿竟是假的？？
什么鬼转折！
料不到事实竟是此番模样的陆轻岚微张着嘴，沉默良久，憋出一句话：“我应该问张家要钱要粮要屋要地的！”
好一只狡诈如老狐狸的张老太爷，竟刷了她一把！
父亲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和说道：“此事是我与张家小姐的秘密，莫要张扬。你与盼儿能安居，我能偶尔在家，也是张家小姐打掩护。”
“可否告诉母亲？母亲在你去世后，伤心失落，投缳自缢未遂。后来……”陆轻岚道出父亲之死对母亲的影响。
“她……我苦了她了，不配为她夫君！”父亲羞愧地抹泪，犹豫着说道，“君子守信诺，我本不该把事实说与你知道。关于是否告知她，你决定罢。相较于被盼儿误解，我更盼着、盼着她能安乐顺遂地过完一世……”
见他如此，陆轻岚的心依然是冷的，道：“你已身死，过去之事，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