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旧爱相逢
暗夜里,有种液体“滴答”、“滴答”往下落,掉在我的脚背上,粘稠的感觉从皮肤表层蔓延到神经深处。
腾靖眨了眨眼,又闭上,重重地喘了口气,便没再睁开。
我扔掉手中的修眉刀,左手垂下,鲜血便从手腕处沿着掌心流到手指,再从指间坠落,滴落在我的脚背,竟有丝丝温热。
下一秒,腾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低喊了一声,“裴妡!”
我看向他莫名瑟瑟发抖的轮廓,没有出声,而他亦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似乎是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的呼吸也轻缓了些,探寻着又喊了一下,“裴妡?”他伸手摸向床的另一侧,发现空无一物,慌乱地掀开被子,动作期间,他的视线落在我所在的方向,定睛,寻到我的身影。
他定了神,稳了心,语气有些疲惫和无奈,“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
我侧脸,望进什么都倒映不出的镜子,细细地感受着从手腕处传开的疼痛,经历了祥祥和瑞瑞的出生,这一点儿疼痛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承受起来并不困难。
“快过来,睡觉好好休息,白天够累的了。”他拍了拍床,替我掀开了被子,耐心地等待我重新躺到他身边。
黑夜里的腾靖,隐藏起白天的暴戾和自私,终于像个正常男人,有温度,有耐心,有宽和,可黑夜与白天在人生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对等。
蓦地,腾靖掀开被子跳下床,几乎是飞一般地冲到我面前,跪在地毯上捡起了掉落在地的修眉刀,静默了几秒,他抓起我的手,先是右手,顺着检查一遍没发现异样,又匆匆地抓起另一只,一碰手腕便有某种粘稠的东西在他的手指与我的皮肤之间粘连,他顿住了。
“你疯了!”他低吼了一声,起身点亮床头的灯,飞奔到楼下取来医药箱,利落又敏捷地在伤口处撒上止血粉,进而才清洗流淌而出的血液,做后续的包扎工作。
全程我连声儿都没吭,更别提说话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忙脚乱、心急如焚,心中已激不起半缕涟漪。划下伤口的那一刻,我坚定了最后的动摇,不这么做,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包扎完毕,腾靖适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调整呼吸。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额头和鼻尖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滴。相对无言地坐了十多分钟,每一分钟对我而言都是煎熬,终于,他开口,闭着眼,精疲力竭地吐气。
“我让你走,裴妡,我让你走。但愿你以后想起今晚发生的事,不会内疚。”丢下这句话,他提着医药箱离开了房间,再没有回来。
包扎好的手腕突然疼痛难耐,我瞪大双眼,把泪水逼回眼球之后,却还是有不争气的几滴顺着脸颊滑落。
我当然不会内疚,用浪费好意、消耗真心的手段争取来的自由与追求,我深知得来不易,好好珍惜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内疚?
在黑夜中静坐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我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脚步声、水流声、甚至还有切菜时刀子与砧板相碰发生的“嗒嗒嗒”。
腾靖在做早餐,可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家吃,八点钟的时候,他准时出门,和往常的习惯一模一样。
又过了几分钟,我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下楼,还在楼梯上已闻到浓郁的酱肉香味。餐桌上,尚且温热的早餐还有些许热气升腾,我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一样样地吃干净,那是有生以来吃到撑的唯一一顿早餐。
茶几上,放置着我的手机和录取通知书,我竟没有力气拿起这两样不足一斤的东西。
江知瑶说,你做得很好,裴妡,你能够狠下心来,说明你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以前他让你伤心,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你不需要在意他的感受,勇敢地去追求你的明天才是最正确的。
我一笑待之,没说话。是不是没有感情了,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不过是不敢再有感情,于我和腾靖而言,感情等同于幻想。其实不止是我,每一个女人都如此。如果不是曾经被爱伤得彻底,谁会把自己关那么紧?被爱情抛弃最痛的,不是拥有的美好幸福变成过去式,而是对未来草木皆兵的恐惧。
我在这种恐惧中挣扎了太久,久到忘了即便我一无所有,也还有自己可以依靠,更何况,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去照顾。女人,可以存有幻想,保留天真,可生活还是要现实一点儿。
从腾靖的发狂囚禁中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安排了签证办理的事情,飞了一趟北京,没有多大问题。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曾经幻想有朝一日造访北京,必然要早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要爬上长城,游览故宫,要吃北京烤鸭、冰糖葫芦,可心系家中的祥祥和瑞瑞,事情处理完,马不停蹄地赶回了k市。
十一月办理签证是相对冷淡的时期,半个月的时间便有了结果,拿到签证的那一刻,心底忽然滋生了一种不舍得情绪,想到再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和祥祥、瑞瑞分别长达一年的时间,我开始怀疑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是收获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我把迟疑告诉刘仁俊,被他一巴掌狠拍在额头上,“你现在要打退堂鼓,是不是?努力了那么久,你要放弃?脑子有病吧你?!”
我撇了撇嘴,把未完的苹果皮削干净,切了一大块塞他嘴里。
转眼便是2011年1月,元旦结束之后,我开始收拾行李,8号一早从巫家坝机场飞往北京,由刘仁俊开车载着我们一家五口人送我到机场,目送我过了安检。
祥祥和瑞瑞还小,不知道我这一去便是一年,就听着外公、外婆的吩咐,挥舞着小手跟我说“拜拜”,笑哈哈的小模样刻印在我心里。
你们要问我,腾靖呢?我也想知道,腾靖呢?自从那天半夜,我用自残的方式把他逼到绝路,让他不得不放手之后,他为我做了一顿早餐,相当于提前送别的晚宴,我们便再没有任何联系。近乎两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再来看一眼祥祥和瑞瑞,每隔两三天都会打电话来询问孩子的情况,也会视频看孩子,却不是通过我,也不通过我爸妈,他有陈琳的电话,是陈琳的雇主,给她多加一份事儿理所当然。
英国算得上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国家,空气的湿度异常大。洗完的衣服要通过挂晒的方式晾干几乎没可能,得用烘干机烘烤才行,有的时候,衣服放久了拿出来穿,会有潮湿的感觉。一个潮湿至此的国家,令我最初难以适应,虽然k市在中国地处南方,却不是沿海地带,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每到冬季春季,异常干燥。
初次之外,饮食也令我不适应。我喜爱甜食,烘焙的面包蛋糕、巧克力、糖果……只要是甜的,我几乎没有抵抗力,然而,那边的糕点填过了头,尤其是黄油、芝士一类,咬一口能流淌到手心,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胖了足足三公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我没有着急,因为我知道,所有的不习惯都会在时间的催化下成为习惯。因此,我有条不紊地完成每一步学习计划,错开时间差与家中的爸妈联系,听他们说祥祥和瑞瑞成长的趣事,逗视频里的孩子哈哈大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只要没有违背道德法律,我们就不能轻易地点评他人的对错。这是我一直秉持的生活原则之一,也是我强大内心的有效理由之一。然而,我所有的强大都在看到一张腾靖与孩子玩耍的照片之后,轰然崩塌了。
那是2011年的7月,整个北半球已进入夏季的节奏,转眼我到英国也有半年的光景。k市的7月并不像国内的其他地方高温炎热,就连要超过30c都少见,腾靖带着孩子不知是去了哪儿的庄园玩耍,他坐在草地上,举着右手,迎面是已经独自走路奔跑的祥祥,小家伙也举起右手和他击掌,而瑞瑞则是与他背靠背,一手拿着玩具车,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去接腾靖伸出左手递来的变形金刚。
照片应该是在傍晚时分拍下的,夕阳的金色辉芒洒落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照亮了面向摄像头的祥祥和瑞瑞,他们肉嘟嘟的白皙小脸挂着欢笑,那笑意浓得连睫毛似乎都是调皮的。
照片的拍摄者是刘仁俊,通过微信发送给我的。刘仁俊新潮得很,2011年1月腾讯才推出微信,他就开始使用,核心的对讲功能成功地吸引了他,也吸引了我,通过这个方式与家里联系比打电话怒要实惠很多。
当时,他把照片发送给我的时候,配了一句话:所谓天伦。那四个字扎眼得很,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横流。
下午四点的时候,k市那边是深夜零点,刘仁俊大半夜不睡觉给我传来了语音,嘚瑟得尾巴翘上了天,“姐,孤单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滋味还好受吗?”
“挺不错的呀,一个人自由得很,每天该上课上课,没课看看书,这里离海边又近,还可以到海边看看风景,日子挺好过的。”我死鸭子嘴硬,才不让那厮得逞。
“哟,看来一个人的日子要比承欢膝下的生活好过了啊!你说我就是年纪小,心理不成熟,就没你度量大,当时我在国外,总觉得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看着家里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有说有笑,怎么调节都是不舒服。”
刘仁俊可谓是“设身处地”地抒发独自在国外的感受,为的就是勾起我的思乡之情,那点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
我装出一副很忙的状态,不耐心地哄他,“得了,得了,我一个人在外面好得很,一会儿我还要去海边看日落呢!你赶紧睡吧,这大半夜的!”
“你说你要看日落,是吧?”
“对,怎么了?”
“该不会是随便说一说,掩藏内心的孤独吧?”
“你姐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不过我倒是挺想看看你那儿的日落是什么景象,和澳洲的有什么区别?”
我暗暗冷嗤,“可以!我一会儿拍了给你看,你可以安心睡觉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