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离开这个世界后，一个人类能留下什么痕迹？这些痕迹又会在多久后彻底消失呢？他们说只要活人心中还怀念他们，一个人就还未完全死去。——扯淡，死了就是死了。拥有思考能力的人类，剥除生、老、病、死，存在本身是否变得过于漫长？吸血鬼们活得就十分不耐烦，为了维持生命，他们还得吸血，是谁的血也不能挑剔……神和鬼的区别在于，一个被膜拜，而另一个讨人嫌……
这是周行云随手写在纸上的话，天快亮了，纯白的光从没有完全拉好的窗帘缝中穿出，不容置疑地将半明半昧切割，看一眼床上的人的睡颜，程风闭上眼睛，只觉身体被一股引力牵引着，很快，潜回了周行云的身体里。
共享着她的潮汐般的情绪，程风极度放松，任自己在这片水域里浮沉、漂流，时间变成了一个忽略不计的概念，每当这种时候，一些过去散落的碎片就意想不到地浮现。
某个暮春，细雨如雾，程风和章书玉还有江露一起做短途旅行，国外的一个小镇上，有个特别有名的集市，可以淘到许多少见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人流混杂，说是小镇，但什么肤色的人都有，各种口音编织在一起，却成了一张安全的隐身的网，没有人在乎谁是谁，做什么，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程风觉得很自在。那时虽说江露在国外已经呆了有些年，但口语水平还是有限，程风和章书玉便总是给她拉去充当翻译。
程风对珍奇物件的兴趣不大，也不爱收集各地的旅行纪念品，当时章书玉的某位前任特别钟爱手工艺针织品，便站在一个摊位前，和摊主讨价还价，程风听着听着，又被江露喊去了。
“快来！帮我看看这个，”江露激动地指着某个帐篷外的指示牌，程风一看，立即掉头就要走。
塔罗牌算命……
却被江露死死地拉住，“哎呀你陪我去嘛，陪我。”
“我不信这一套，”程风皱起眉。
“有什么要紧呀，好玩啊，你又不用做什么，主要就是万一我有听不懂的，你说给我听啊，好嘛，来陪我嘛。”
无奈之下，和江露一起钻入一顶米灰色的，充斥着香料味道的帐篷，头上包缠着彩色头巾的女占卜师在喝茶，见人来，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才招呼一声。
“请坐，”她用沙哑的，带着喉音的声音说话。
经过一系列的洗牌和切牌，选出的牌摆放成了六芒星的阵形，当女占卜师揭开象征着未来状况的那张牌时，牌面显示的是司芬克斯，四周围绕着天鹅和毒蛇等动物。
逆位。
“这是什么意思？”江露心中打起了鼓，赶紧追问道。
“中断。”
女占卜师言简意赅，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碧色的眼珠如玉石一般，出自深山，非寻常人的足迹能够探访。
中断什么？将心中的几件大事轮流想了一遍，江露毫无头绪，不解其意。
直到结束，他们付完钱，正要起身离开，女占卜师却出声问了一句，“这位男士不要看看吗？”
“不用，谢谢，”即便心中有些许的不快，但程风并不想流露出任何不尊重的情绪。
“免费给你看，”女占卜师竟如此坚持。
“啊，要不给她看看嘛，反正不要钱，”江露摇着他的手，程风只好又坐了回去。
也是和刚才一样的流程，可奇怪的是，在程风揭开几张牌之后，女占卜师却始终一言不发，被她那双奇异的眼睛审视着，程风终于感到不太舒服了。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回答，早已超过了规定的时间，女占卜师对他们略显粗鲁地挥了两下双臂，算是在逐客，江露和程风面面相觑，只好从帐篷中退了出去。
合上帘子之前，程风回了头。那占卜师正一张张地揭开余下的牌，香烟袅袅地向着帐篷的顶部飘去，连同那双碧绿的眼睛也模糊了，她喃喃自语着什么，古老的语言如同绝密的咒，将她和她的帐篷封在了一块儿，与外界绝对地隔绝开来。
半年之后，章书玉在江露的暗示下透露给程风她要结婚的想法，程风便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求了婚。
那个女占卜师究竟从他的牌面上看到了什么呢？死去了的程风突然感到好奇。
“行云姐姐，待会你还是我的女朋友啊，”他听见了章书玉的声音。
约的下午茶，原本是直接在那里碰头，却不想章书玉还是亲自来接了，周行云穿了一身的黑，看似淑女的鱼尾裙下蹬了一双运动鞋，章书玉发自内心地又一次夸赞道，“不是我故意讨好你，你的品味真的不错。”
“我知道，”周行云毫不谦虚。
“我真喜欢你这样的性格，”把着方向盘，章书玉找到知音般地，“哎，姐姐，给个机会呗。”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地一挠。
“把我当猫呢？”章书玉忿然。
“我猫毛过敏，正好把你当猫撸，”周行云一笑。
“这就是拒绝我了，哎我好伤心，哎说说，行云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这小男生真八卦，周行云腹诽。
“真的？亏你长得跟个海后一样，竟然没有三四个男朋友？”章书玉不信。
海后周行云面目狰狞地把头扭了过去，竭力控制着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他们在一家茶馆前停了下来，这里消费不低，只有包厢，还必须提前预约，章书玉之前讲过，江露现在是做自媒体博主，粉丝近百万，基本上只要是日常露面，总要武装到每一根头发丝，出入的也大多是一些时新的或是环境隐蔽的场所。
服务生盘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将他们带去了里间。推开门，整面落地玻璃后正对着一大片静谧的湖水，初夏的光将房间照得绿光粼粼，矮桌上的浅盘中漂着新摘的薄荷叶，花瓣型的几个小碗中，分别装有各式蜜饯，水果和精致的糕点，透明的茶壶里，尖尖的叶片仍在转动，茶水已备好，满室清香。
“你们好，谢谢你们来。”
江露编了个高高的麻花辫，身上穿了至少有五种色彩，像是幅印象派的夏日水粉，和周行云的一派低调冷肃正好形成了强烈反差。
“我点了花茶和绿茶，你们看可以吗？茶点还可以再加。”
“太客气了，都可以的，我们不挑，”周行云道。
“你们尝尝，”江露在他们的面前各放了一只小巧的茶杯，俯下身，为他们一一倒了茶，章书玉对周行云抛来一个鬼祟的眼神。
这大小姐竟然主动为我们倒茶！
“谢谢，”周行云心领神会，自如地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