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窝囊，程其宗这么形容他。

从程家回来后，周行云心事重重地钻进房间，研究起相册，而程风一直在回味这两个字。

在他惊怒到极点的时候，是周行云自救，凭着她自身的那股倔强，逃离了躁狂中程其宗的钳制，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试着想要多套出一些信息，为的是他程风。

她可以隐忍，就像她之前上班，面对上司的无理责难，始终可以看似温和地面对，一声反驳都没有。她也会反击，当她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为了达到目的，会灵活地采取一些一般人想不到的策略。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那种扭捏，或是欲拒还迎，冰与火的两重天，被她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对付程其宗的那一下，真可以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几近神勇。程风实在是爱极了她出手时眼底的那团火焰，是那么得亮，连夜色都被点燃。

越想越觉得程其宗对他的评价没有错，他确实窝囊。活着的时候，选专业，进公司历练，他只是毫无想法地做了长辈们要求他做的事，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吗，根本算不上。女朋友也是，碰巧遇到江露，就自然而然地谈了，为了省去麻烦，甚至不去认真思考他到底对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现在他看清了，从前的自己，看似努力积极，实则对一切厌倦到了极点。

只是万万没想到，程其宗居然会那么清楚他的不在乎。

从记事起，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交往，始终只是维持在表面上的礼貌而已，每次见到都会说上几句，但从不深交。当他还小，还不明白哥哥的态度时，有一次问过母亲：

“妈妈，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参加夏令营，可以吗？”

“你为什么想去那个夏令营？那里大部分都是比你大的哥哥们，有你感兴趣的项目吗？”

“不是……”还年幼的程风支支吾吾，小声道，“我想跟哥哥一起，一起玩。”

有好长时间母亲都没有说话，母亲经常如此，不会立即回答他，当他忍不住要去拉挡在额前的宽大衣袖时，那下面的手臂动了，像拍打着翅膀后退的蝶。

“哥哥更喜欢和他的同龄人一起玩，你不能强加给哥哥你的要求，知道吗？”

不能将想法强加给别人，造成别人的负担，程风记住了。

于是他再也没有尝试过。那条具体的，坚实的线横亘在兄弟二人之间，他们似乎颇有默契地选择不同的轨道，一个国内，一个国外，一个在家族企业里，另一个就另辟出路，一个只谈了一位女朋友，还差点结婚，另一个，则换了一个又一个。

程其宗并不讨厌他，但也绝不热衷于当他的哥哥，他可能不想当任何人的哥哥。

母亲……书桌前静默着的，千百次地擡眸，面色无悲亦无喜，只一个短促的照见，来人是谁皆不重要，她的心始终是关着的，一如她书房的门。

停下脚步，程风迷惘地望向夜空，一个孩童蹦蹦跳跳着跑来，一下穿过了他，似有所感，懵懂地朝他所在的位置望了望，接着又无所谓地继续跑远了，他的父母在后面追着。

万物穿过身体，唯有行云真的感知他，他的人，他的一切。

头也没擡，余光中，周行云已经看见刚在房里出现的程风。

“你快来看看这两个是相关的吗？”

两腿大字形地伸展在地板上，一左一右各摊着程风的日记和相册，周行云的脸上抹着厚厚的一层面膜，嘴里还咬着一支笔盖，在纸上随意地写了些关键词，像是在正儿八经地做着什么研究。

是一张中秋节的照片，程风和父亲坐在酒店的花园里，程风的母亲和程其宗站在他们的身后，花圃里开满了花，是个珍稀的玫瑰品种。

那天在日记里也有记录：母亲临时订了酒店吃中秋饭，因为两个会议，我差点没有来得及准时到，哥哥是上了主菜才到的，他带了一个新的女朋友过来，吃完饭她还帮我们拍了照片，父亲和母亲问了她很多事情，她看起来和哥哥的关系不错。回家的路上，父亲问哥哥是不是和这位女朋友稳定了，哥哥突然发火，在行车中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是的，这张照片就是那天拍的，”程风确认道，“哥哥的胳膊还因此断了，打了好久的石膏。”

“那位女朋友，后来就没有和程其宗在一起了？”

“没有了，似乎就是在那次以后分开了。”

“这是两年前的照片……”周行云思索着，目光落在照片里程风的母亲上面。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客观意义上的美人脸。中长的头发烫成波浪，将一张瓜子脸衬得更小，眼含秋水，没有愁，却添了情，脸上的几抹纹路不但没有令她减色，反倒削减了小家碧玉之感，使得她整体看起来更加从容了。

这不但得益于适宜的保养，更要多亏了岁月的温柔相待。

“你确实像妈妈，”周行云说道。

“以后不要再那么冒险了，”程风却这么回了一句。

他能这么说吗？语气是否太命令了？睫毛压了下来，又很快鼓起勇气直直看过去，等待着她的反应。

周行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不久前程其宗的事。

“好，”她的眉间一展。

“不过，你要知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周行云略一歪头，唇角漾出一朵笑来，“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相信我，好吗？”

“相信你。”

只有你。

周行云举起照片，继续接起之前的话题，“你的妈妈和程其宗的关系是怎样的？发生过流产那样的事，就算不恨他，也应该会保持距离吧？可是，你看这张照片。”

照相时，人的身体语言会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些细微的情感，这张照片里，虽然程其宗看上去只是站在了程风母亲的身旁，但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他的半边胳膊被她挡住了。

“普通关系来看，人们多少都会保持适当的距离，心有芥蒂的话则会拉得更远，可是这里，至少从这张照片看来，程其宗……”

程风的母亲含了三分笑，比起身边开着的玫瑰也毫不逊色，只是更多了份端庄。被她挡住了小半的程其宗双手插袋，站没站相，头微微地向后倾。

“母亲她……我从没见过他们有什么交流，哥哥每次在家中也很少和母亲说话，小的时候，母亲不赞成我和哥哥来往太过密切，长大以后，每次哥哥惹父亲不高兴了，总是母亲在其中调节，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温情在，除了……”

“除了？”

“八年前吧，就是那次母亲流产住院，哥哥每天都去看望，直到出院。”

急匆匆地翻动日记，周行云找到了那一篇：

今日母亲出院，我去的时候，哥哥已经在病房了，他还买了母亲最爱的甜品。不过我看母亲像是之前哭过，她的眼睛是红的，我来后哥哥没多久就走了。我接母亲回了家，途中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她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