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回家后，周行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可无论搓多少遍，手指上的那一小块几乎要被搓秃噜掉皮，黑色的波浪线却始终清晰，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某次喝醉酒后跑去纹的了。可除此之外又一切正常，在照镜子，自拍，看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体都毫无异常后，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周行云心中的烦闷攀升至了顶点。
本着膈应领导的精神，虽没有必要，她在凌晨还是发了段行车的视频过去，目前还没有收到回复，应该也是不会回复她了。
“你纹身了？”
母亲的眼睛如探照灯，手上的这点异样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周行云哑口无言，也不能谎称是纹身贴。
“你都多大了还在叛逆啊，你这叛逆期到底还有多久？嗯？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儿是一点都不干，没谱的事儿倒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不是不许你纹身吗？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
在厨房水池里洗菜的父亲转身看了眼女儿，不赞许地摇了摇头。
“女孩子家家在身上纹这些东西真的很低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懂不懂？为什么不知道爱惜？再说了你这个朝三暮四的性子，说不定很快就不喜欢了，洗纹身很痛的你知不知道？又浪费钱，你赚的那么点钱真不够你造的。”
深吸一口气，周行云默念清心咒，无力地安抚道，“就是条线，不明显的……”
“什么不明显，我一眼就看到了，做什么都要用手，最常用的右手，你这遮都没法遮。”
“别生气了……血压，当心血压，那个，我和别人约好了，我出去了啊。”
“你和谁出去？”
胡乱说个人名，她抓了个包迅速滚出了门，出了小区犹豫了会儿，决定先去买杯咖啡再说。
小满节气将至，已经闷热起来的空气压在胸口，加上没有睡好，周行云觉得浑身疲乏。戴上墨镜，路上的一切都加了一层滤镜，努力忘记母亲一连串的质问，她想象自己是个新近丧夫的新寡妇。
这么一想，心情瞬间就轻松了一些。
她在日光下擡起右手，看了又看，这波浪的纹路到底是什么呢？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病症能导致这样的症状，指尖破了的那个小口子愈合得几乎看不出了。
无论怎么想，这一定和那个冰冷的触感有关，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所以，随遇而安吧。
街角咖啡店的女老板和她相熟，一见她，就问是不是要冰美式。
“还是你这里好，每次一来这里我就很放松。”
女老板曾经是个在外企工作的高层，女儿几年前意外去世后，便辞职经营了这家咖啡店。不打算再生孩子，倒是在店里养了两只漂亮的布偶猫，多了这对镇店之宝，不管是不是喜欢喝咖啡，路过的人见了总要进来瞧上一瞧。
奇怪的是，周行云今天刚一踏进店里，两只原本在玻璃窗旁趴着晒太阳的毛团，一下齐齐发出尖锐的嘶声，模糊的浅黄色飞影迅疾地一弹，双双消失在了柜台后的小房间里。
“哟，这是闹什么情绪呢？”周行云随口取笑，同时，内心强烈地怀疑是因为自己，不是说动物对这些都比较敏感么？
那么，自己算是个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们经常这么喜怒无常的，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很快端来咖啡，女老板又在旁边放了个小碟子，“吃糖，你喜欢的。”
这话梅糖是她和她去世的女儿共同的爱好，上次聊天时提起，女老板一下就记住了，周行云承情地笑了笑，剥开一粒，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又饮了一口咖啡，是她偏爱的偏酸的豆子。
总算觉得元气恢复了一点，半条命是咖啡给的，另外半条，靠红酒。
想到红酒，周行云不免又要开始盘算她想了很久的独居计划，说来惭愧，虽然吃住在家，但是她攒下的钱根本谈不上有多少。
对标有车有房有娃的同龄人，周行云主打的就是一个无牵无挂，没心没肺。
独居的话，首先要准备至少一年的房租，这钱她有，但是一旦付了房租，就代表她必须有更多的收入才可以，指望眼下这份工作是没什么希望的，何况，用什么理由搬出家里呢……
手机一震，周行云划开信息，放下手中的咖啡，杜泽的备注名圆滚滚下面，简简单单发来了一行字。
我什么时候会死。
紧接着下一秒，又传来另外一条。
下一个，就是我了吧。
太阳升起，从玻璃窗的斜角大咧咧地直射进来，周行云向阴影里半侧过身，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从小作为全家人关注焦点的杜泽，在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即便知道前方某处潜藏着一个巨大的危机，可由于年轻，从未真正将它放在心上。
有谁会在十几二十的年纪担心家族基因带来的遗传病变呢？
真的就像一个诅咒，细胞分裂产生的变异在三代人的身上全都得到了体现，杜泽的外婆同样是癌症去世，再往后，是杜泽的母亲第一次住院，前些年，杜泽的舅舅又查了出来，切掉了一部分器官，而杜泽在迎来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年，有一天突然便血。
“我一切喜欢吃的医生都建议我不吃或者少吃，可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出院后，周行云和杜泽的几次聚餐里，这个表弟还是该喝可乐喝可乐，该吃烤肉吃烤肉。
想了又想，周行云回复了过去。
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过一天，算一天，别想超过一周以外的事。
直到咖啡喝完，以为杜泽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手机又一震。
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杯子里的冰块贴着杯壁慢慢地融化，周行云又剥了颗糖放在嘴里。
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语言都是无力的。
离开咖啡店，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和杂货，回到家，周行云在电脑前枯坐，又敲了大半天的键盘，有个文件领导要用在明早的会议上，当她转着肩膀再次擡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发觉天已经黑了。
三十岁向后，既然讨厌运动，就要管得住嘴，周行云晚饭不吃主食，好在她也不贪嘴。
一天内第二次洗澡，对着镜子挑剔地审视着只着内衣的身材，周行云感到满意。一六五的个子不算高，且在同身高里还是大骨架，可她的比例极好，沙漏型的身材给予了她该有的一切曲线。
洗澡的时候偶尔母亲会进来，指着她的腰臀说过几次，你这里太宽了。
就连身材都不是母亲的取向。
拿出脱毛仪折腾了大半天，磨砂膏，发膜，清洁面膜，身体乳，护肤，一整套流程下来，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要维持体面，在这个世道，做个女的太难，太耗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