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无趣的灵魂
有人说过，五百年方有圣人出。
云梦开国之初，有位将军，征战二十八年，出生入死，杀敌无数；更至武道巅峰，举手投足有千钧之力，开山裂石之威。这二十八年，他不仅以武力协助太祖，使得天下一统，更将他的剑锋指向塞外，所向披靡，杀得草原蛮人望风而逃。在他有生之年，蛮人竟再没有一次接近边陲。
堪称圣人。
云梦景帝四年，丞相杨奉改弦更张，重修旧政，终开创“景元之治”。他使得景帝在政四十年，“国库之钱累巨万，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国库里的钱太长时间不需要使用，串钱的绳都烂断了，粮仓满了，新的粮食还在不断地往粮仓里堆积，只好堆在露天腐烂。那段时节，家家户户殷实度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太平无比。
堪称圣人。
“堪称圣人，终究不是圣人。”
私塾里，一个清朗的声音正在侃侃而谈，声音还很青稚，却很自信，很肯定，语速不疾不徐，令人信服。
“圣人是什么？”
“何为圣人，具体说来，我举两个例子。”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学服的少年。他大约十五六岁，眼眉青稚，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那些同样身穿学服的少年们看着他，听着他的话，极为入神。
“第一个，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大学问家郭准。郭夫子于仕途上郁郁不得志，却开创私学之先河，终其一生，弟子数千人，贤者数百人。虽然我云梦的太学是最高学府，但是郭准先生当年授书的书院，至今仍在。每年从书院之中卒业的学生，都能在朝堂之上受到重用。我认为，这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可以说是因为他，我们才能在这个私塾小屋读圣贤书。天下万千读不起官学的读书人，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杨奉使得云梦数十年富足不假，而郭准夫子却使得整个天下文化千年传承。”
“第二个，就是开国之初那位富贾苏琴苏先生。开国之初，狼烟初歇，云梦处处是残垣断壁，百业待兴。其时正逢江河决堤，山崩地裂，盗贼猖獗，天灾四起。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事司空见惯。苏琴苏先生散尽家财，尽开粮仓，不知救了多少饥民百姓，不知补给了多少军中将士，才使得我云梦渡过了一大难关。然而他自己呢，散尽家财之后散发扁舟，浪迹江湖，又是何等气魄？苏先生和大将军，一个救人无数，一个杀人无数，谁是圣人？”
“以一身而利天下，德行兼备。我认为，这样就是圣人。”
少年合起了书册，看了看窗外的春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了。究竟何为圣人，见仁见智。各位有什么不同想法，随时可以找我或者互相研究。对了，今年的县试就要开始，我们射御两科终究弱了点，也没马匹弓箭练习。所以我建议你们将其余四科温习熟记。如果能够考中童生，就能进城里的官学学习了。到那时候可得把射御两科给补上来。不过现在说还太早，对你们来说，那些美好的前景只是纸上的大饼，想要把这画上的大饼变成实在的口粮，你们一定要努力。愿与诸君共勉。最后一句，莫误了大好春光。好了，下学。”
诸生起身恭送：“先生请。”
走出私塾，少年伸了一个懒腰。
所谓的私塾，只是一个茅屋。
所谓的先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所谓的学生，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提着书箱，往小镇一隅走去，正巧路过镇里的布告牌。布告牌前站着很多人，大家围着它窃窃私语，看样子又出了什么新告示。这时候，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他。
“哟，姜先生，快快，给我们念念……”
“姜先生来啦，太好了，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你给看看吧。”
“对对对，给我们读读，是不是要减税了？”
老百姓关心告示，一般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新律的颁布，另一个则是朝廷赋税的变更。除此之外，哪怕是什么江洋大盗出现，也没办法引起他们更多的关心。人群让出一条路，众人期待着看着他，希望从他嘴里能听到好消息，就好像那条新告示是他写的一样。
有个人好奇地向身边的人打听：“这个少年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对他这么尊敬？”
“你是外乡人吧？”看了一眼对方，回答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无意遮掩的骄傲，“尊敬是当然的。他叫姜云，是我们这里的教书先生！”
云梦在马上得天下，却并不忽视文教。云梦人尚武，却不轻文。云梦的读书人多达前朝的三倍，周边诸国的读书人总数也不及云梦一半。在云梦，三岁识字、五岁能文的神童或许不多，但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先生，虽说少见，倒不足为奇。
所以问话的人只是哦了一声。
简单的一个“哦”字，显得那么敷衍和波澜不惊。答话的人听着，觉得有些刺耳，心里有些不悦。
“我们云泉镇本来没有书塾，想要读书的孩子都得大清早起床，到十几里地之外的小镇读书。十五年前，一个先生来到我们这里。他以庭院为书塾，教附近的孩子读书认字，学费却是极低。后来镇民自发地建了一个学堂，让他可以在那里教孩子们读书。”那个镇民回忆着，脸上充满了对岁月的感慨，“而这个姜云啊，就是那个先生的弟弟。当先生来我们小镇的时候，姜小先生还只是个婴儿呢。可是这个姜小先生了不得，六岁就开始代兄授课。后来他哥哥，就是大先生经常出门游学，他就成了书塾里的二先生。不要小看他，每年的县试，都会有他教出来的学生考中。而且这十年，书塾里已经教出来一个进士，六个举人了！”
老泉镇不大，也不富。十年内出了一个进士，六个举人，这种纪录，足以使每个老泉镇的镇民作为骄傲的本钱。
总共十个人，个个是官府中人。
想不到你来头还不小。姜云默然无语地看着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