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剔肉還親
朝歌城東，有一家小小的酒館，名字叫做「無憂館」，酒館的主人是個姓梅的老丈，平日對人倒也和藹可親，在街坊間人緣也好得很。
就因為是這樣的老好人，梅老丈這時才會一直搖頭，一直歎氣。
搖頭的原因是今天不到中午，酒館裡的酒又快要光了。
歎氣的原因是因為這些酒都是同一個人買的，而且不分青紅皂白全數灌到肚裡。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三天，那名一直灌酒的酒客從一開始進門到現在，人就沒有清醒過，老丈在三天前的清晨一打開酒館大門，就看見這個人從大街上蹣跚走來，從身上掏出一碇黃金，嘴裡只說著一個字。
「酒！」
然後便像是沙漠中的遇難渴客見到清水一般，無止盡地一直喝酒。
那奇怪客人看來年紀極輕，大約十七八歲左右，身材高大健壯，相貌卻頗為清秀。他彷彿有著什麼難解的心事，也不像一般的酒客喝醉之後大吵大鬧，只是獨自靜靜地灌酒，酒醉後便伏桌大睡，醒後還是只有那一個字。
「酒！」
而老丈有時候好心，隨酒送上幾樣小菜，少年卻讓那些小菜放在桌上變酸變餿，也從不肯動動筷子。
遇上這樣的客人，梅老丈又不好將他逐出酒館，因為他付的那一碇金子足夠他喝上十天半個月，但是老丈見的世面多，知道少年這種只喝酒，不吃飯的喝法大概撐不了五天。
果然第三天近午時分，少年便瞠目結舌，整個人發起抖來，蜷曲在地上不住嘔吐，就此失去知覺。
於是老丈又要搖頭，又要歎氣了。
但是老丈畢竟是個好心的老人，於是他還是收留了少年，也請了大夫來看。大夫斷定少年乃是飲酒過多，酒毒入五臟，這種病症嚴重的話，很有可能會一睡不起。
於是老丈再一次地搖頭歎氣，但是既然做了好事就做到底，他也就再讓少年待了下來，讓他調養個幾天看看。
所幸，少年的身體還算健朗強壯，昏迷後第二天夜裡就醒了過來，醒過來之後少年也不再喝酒，只是狂吞了十六碗白飯。
從此之後，梅老丈再也沒有看過少年沾過一滴酒。老丈見少年也算聰明乖巧，便留他在酒館內幫忙，老丈的妻與子早年在一場花燈中，因為紂王的荒唐行為引發的騷動中被人群踩死，已經孤獨了好幾十年，如果兒子不死的話，算算孫子正是這少年的年紀。
因此，老丈便和少年投緣起來，不過少年從來不提自己的出身和來歷，只說自己姓桑羊，名字叫做無歡。
這個高壯少年，確然便是無歡。
當日他在軒轅墳前與「狐兒」妲己有過那番心碎的言語，整個人便像是行屍走肉地走下山來，迷迷糊糊便走進了朝歌城。
大凡天下的少年，在初次愛戀失敗之後總會有許多不同的失序行為，無歡雖然胸中所學不同凡響，但是骨子裡仍是一個平凡的十七歲少年。十七歲少年最大的毛病便是，一談起情愛便會將短暫誤認為永遠，將莠草當成是蘭芷，明明只是個短短的生命插曲，卻將它看成了永不落幕的永恒。
而無歡當然也是這樣，他曾經在典籍上偶然看見諸如「自古美酒最解愁」、「忘憂唯有入喉酒」一類的文字，為了抹去妲己在心中的形影笑語，便將自己投進了這千古以來傷心人、失意人最喜歡的酒缸。
還因此差點送掉了一條小命。
不過這樣的一場大病也有極大的好處，至少醒過來之後，無歡已經不會時時在風中，在夕照中，在午間的熱氣中想起狐兒，只是偶爾在午夜夢迴之際，想起來會將心糾緊一陣子，如此而已。
而在少年的心事起伏不定的過程中，天下局勢已經變得更為險惡。
人來人往的酒館，向來便是傾聽四方傳聞最好的去處，無歡在小酒館打雜的日子裡，當然也得知了不少當今世上發生的大事。
據說，紂王宮中最近出現幾個非常狐媚得寵的寵妃，引誘著本就荒淫的紂王大肆狂歡作樂，朝政更是敗壞。
無歡一聽，就知道軒轅墳的三妖果然已經成功地進入宮中，已經開始牠們所謂的「覆亡成湯天下」。
但是，只要想起這三個妖精，就免不了想起那張嬌美絕世的容顏……
唉！狐兒狐兒……
而除了荒淫的傳說之外，四方諸侯的刀兵征伐也隨時可以聽見，此時「東伯」姜氏，「南伯」鄂氏都已經反叛，正長年和朝歌派出去的軍隊交戰，而周族的「西伯」姬昌此刻正被紂王囚禁在羑里，聽說周族正在傾全族之力搭救。
而在搭救的過程中，西伯的長子伯邑考卻被紂王以細故殺死，不僅如此，紂王還聽信寵臣的讒言，將伯邑考的肉做成肉餅，送到西伯姬昌處，讓他硬生生吞下自己兒子的血肉。
有一個來自北方的旅客還說，周族現已和黃沙平野上的神秘巨龍部落「龍族」結盟，打敗了山戎的部族，還擄得了兩名絕世美女，正要獻上這兩名美女換回姬昌的自由。
還有，聽說現在當世的許多奇才異能之士也已經紛紛投入叛亂陣營，準備在這場山雨欲來的動亂中求得富貴功名。
而在這些來自三山五嶽的奇人的心目中，最適合投向的陣營除了商王朝的政府軍隊之外，另一個便是周族的「西伯」姬昌陣營。
聽說，周族的統帥是一個年紀極大的老頭，這老頭曾在朝歌城卜卦，也曾經在紂王屬下做過高官，但是卻因為興建高樓巨臺一事和紂王鬧翻，後來他長年隱居在渭水之濱釣魚，「離水三寸」，最後才讓西伯姬昌發現，將他聘往西歧擔任軍師和總帥。
而這個傳奇的老頭，據說名字就叫做姜子牙。
原來無歡對這些軍國大事，戰亂割據之事是一點也沒有興趣的，但是一聽見「子牙」二字，還是悄悄地留上了心。
因為他記得，當年無虧公公生病時曾經交代過，要無歡找到他的胞弟「子牙」。
這個子牙，難道會是無虧公公的弟弟嗎？
無歡又細細回想了一下，想起無虧公公在病中神智未清時曾經提過他自己本姓姜，因此他的弟弟應該也叫做姜子牙。
如果有朝一日有機會。無歡在心中暗自下了個心願。一定要幫無虧公公問個清楚。
除了驚心動魄的各地局勢外，小酒館的日子還算平和溫暖，無歡在閒暇時便和梅老丈談談說說，日子倒也過得安閒寫意。
這一日，無歡閒來無事，便在朝歌城中隨便逛逛。
雖然有著山雨欲來的動亂傳聞，朝歌城仍然是當世最熱鬧的一座大城，城市中人來人往，一條一條的京城道旁，滿滿地陳列地各式各樣的商家，無歡走過一家香囊攤，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忍不住又想起在陳塘關時，和狐兒一起挑選香囊的情景。
在春天的朝陽陽光之下，無歡露出寂寞的神采，靜靜地在香囊攤上挑著看著，想要找出來有沒有和狐兒送他的兩個香囊類似的東西。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突地傳出來一陣陣的高聲呼喊。
「大事情發生囉！大事情發生了囉！李王的兒子殺了龍王的兒子，現在要在東門處置了喲！」
好奇的群眾這時像是打翻了的馬蜂窩一般，不停地紛紛議論，有好事的人也簇擁著，人群在擁擠中逐漸擠向東門。
無歡放下手上的香囊，臉上的表情複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