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文王第一百子

來時近，去時遠。

無歡在山路間走了一回，才知道剛剛因為精神專注在跟蹤太乙這件事上，並不覺路途有多遙遠，但是現在要走回程了，才發現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距離。

而且，走著走著，還下起了雨來。

無歡在大雨中走了一陣，還發現林中起了一陣輕輕的霧，一開始，他並不以為意，但是在霧中走了好一會，心中開始出現不太對勁的感覺。

因為，突然之間，樹林中的鳥叫聲、林葉的摩擦聲陡地靜寂下來，什麼都聽不見。

無歡久居在山中，很多時候在山林中不至迷路，靠的便是山林中的聲音。

大自然之中，聲音其實是很豐富的，有時從某些鳥叫聲，就可以推斷出現在是什麼時辰，有時從樹林的葉子摩擦聲，就可以知道不久之後是要下雨還是要天晴。

但是此刻，身旁什麼聲音都沒有。

無歡在霧中走了一會，因為那霧看來並不濃，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豎耳傾聽，想確定是不是什麼聲音都已經全數消失。

靜靜的，而且是一種絕對的死寂。

聽了一會之後，無歡可以肯定自己並不是產生錯覺，就在這時候，有件事悄悄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當年，無虧公公重病時曾經提過，說他和狄師曾在崑崙遇上了一種極為難對付的妖怪：霧妖。

後來，無歡也曾經好奇地到狄孟魂的記載中尋找，但是卻不曾找出任何和霧妖相關的記載。

他納悶地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的推論不太正確。

因為，後來證明當年在崑崙重創狄師和無虧公公的，應該是那隻掩埋在石窟中的白蛇蛇妖。

如此說來，也許「霧妖」一辭是無虧公公在病中胡亂說的名詞吧？

想著想著，無歡突然一警覺，停下了腳步，緩緩地環視四週。

熟悉的樹，熟悉的軟土……

無歡這才發現，走了好一陣子的路，又走到了剛才走過的地方。

這是久居山林的無歡一生從未發生過的事，因為他記得追尋太乙的路途，而且確定自己走的路線絕對正確。

在淡淡的霧中，無歡皺起眉頭，一直覺便反手去摸銅劍，卻摸了個空。

因為出門的時候不曉得會到這樣的深山來，所以無歡並沒有帶出銅劍。

他機警地站在原地不動，眼睛四下環視。

突然之間，從身後傳來一陣幽遠縹緲的聲音。

而那聲音居然是這樣叫的。

「羊兒……羊兒……」

這個稱呼，大概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聽過了。無歡聽了，臉上露出恍恍惚惚的神情，彷彿在想著什麼深藏的記憶，腳下又開始緩緩地走路。

「羊兒」是無歡小時候的乳名，只有爹爹和媽媽這樣叫他，自從來到石窟之後，無虧公公和狄師都沒再用過這個稱呼。

是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密林中用這個深藏在久遠記憶中的小名來叫他？

「羊兒啊羊兒……」那聲音叫得更為淒切，如怨如訴。「為什麼不回頭來看看我……」

無歡停下腳步，有點失神地緩緩回頭……

那聲音叫得更淒切了，彷彿只要無歡回頭，他就心願已足，死而無憾……

在無歡的背後，這時有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正迎著他緩緩接近。

然後，無歡轉過頭來，一聲清亮的大喝，手上揚出灼光的火花。

「奪」的一聲，那火花帶著一道長長的光芒，繼而出現「啊……」的長聲慘呼，然後重重地「釘」在一株古木之上。

然後，那迷濛的煙霧居然就這樣，一下子變得煙消雲散。

迷霧散去之後，那「釘」在大樹上的，居然是一個個頭極小，大約只有一尺多高，身上像是長滿白色鳥羽似的小小老頭。

無歡揚手拋出的，是一隻粗劣的小刀，但是刀身上繞著一張燃燒的紙，那小刀看來也沒什麼出奇之處，此刻卻將鳥形小老頭牢牢地釘在大樹上，絲毫動彈不得。

而樹林中此刻又是恢復了原先的陰雨天光度，雨聲、鳥聲、蟲聲、枝葉聲又回來了。

那小老頭嘶聲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能識破我的迷霧之法？」

無歡仔細端詳著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

「我知道你是誰了，」他神色莊重地說道。「你是林中的『白梟』。」

根據狄孟魂的妖怪解說中，這種「白梟」是貓頭鷹接觸到靈氣，轉而形成有智慧的人形，也是林中的精怪之一。

無虧公公小時候嚇無歡的「貓頭鷹」，其實便是這種「白梟」，當年無虧公公倒也不是亂說嚇小孩子，因為這種白梟的確會在樹林中呼喚人的名字，而一旦為它所惑，有些不幸者便會因為迷路而命喪山林。

在樹林的雨聲中，無歡瞪著那白鳥形狀的小老頭，臉上神情嚴肅。

那「白梟」不住討饒，一會說自己從來不曾害人，一會又說自己修行不易，請壯士饒牠一命。

無歡沉吟了一會，才說道。

「我也不來殺你，卻也不來放你，如此一來，你就但憑天命吧！」

那「白梟」仍是不住求情，無歡也不再去理他，便大踏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