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葬父
路依芦跪在小小的集市边上,周围是喧闹的人群,背后是自己的父亲。
昨天晚上,路依芦的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破旧的茅草屋中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别忘了,让我入土为安!”
路依芦想起被丢在路边的死去的母亲,想起三岁的她在路边哭了三天三夜,才求到一个路人勉强帮她挖好一个浅浅的坑,盖上土以后又披上她找来的草叶子,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点点讽刺的笑。
好在她低着头,虽然没见泪珠子,也没有人发现她此刻的笑。
路依芦知道这个世道。这十年来,她随着父亲在这里挨过饿,挨过打,抢过东西,唯独没有做过买卖。
路依芦一直记着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天道如此,顺而为之。”她父亲这一辈子,就像个无欲无求的泥人。除了这最后一刻,他想入土为安。
路依芦哪有什么本事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最终,她也只能为自己插上一支草芥,在这方圆十里最热闹的一个集市跪着。
这集市的这个角落常有人跪着,身后放着个躺着的。躺着的那些,有些还活着,有些死了,更多的是些半死不活的。
路依芦曾在旁观察过,虽说来做买卖的人也有些不规矩的,但是往往那天之后,那人就不会再出现了。听旁边的人小声议论,是因为这里有个被称为“尊者”的人。但路依芦对所谓“尊者”没什么好感,因为她的父亲在生前就常常咒骂这个“尊者”,说若不是他,他们一家子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路依芦听不懂,在这个时候,也不再想懂了。
此刻,她的身后除了盖着树叶的父亲,旁边再没有其他人跪着。那些看热闹的议论纷纷,当真只是在看热闹:
“唉,又来一个跪着的了。”这是隔壁大婶的叹息。
“这小姑娘长的不错,应该是能卖个好价钱。”这是不远处卖菜年轻的小哥。
“你傻了吧?在这跪着,能有什么价格可卖。”旁人反驳那小哥道。
“可惜了女娃子。”有大爷摇摇头。
“看着带回家当媳妇儿是不错的。”
“可别傻,这么瘦不拉几的,能生养?”
“嘿嘿,我自己有婆娘,但是总有没有的……”
“闭嘴,你傻了吗?忘了尊者的规矩?”
“尊者什么规矩?”大家议论纷纷、口口相传。
路依芦连忙也支楞着耳朵听。
那人得意极了,张口就背道:
“我绵城有三不准十大惩,
一不准私下勾结骗人钱财;
二不准私自点火;
三不准强抢买卖人口;
无故辱骂他人必惩;
宵禁外出全家必惩;
无缘由出城必惩;
……”
听众们纷纷赞赏道:“不愧是尊者。”
“尊者果然是好人啊,我们生长在这城里太幸福了。”
“尊者想得太周到了……”
“……”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看着议论纷纷的人们,抬头看向他的娘亲,天真问道:“娘,什么是火呀?”
周围人在这声音中突然静止,看着这对母子,形成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那清清爽爽的小娘子指着天边道:“你还记得打雷的时候,在天上看见的一道道亮亮的线吗?那就是雷火。”
“哦。”小孩子恍然大悟,“原来火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啊!尊者对我们真好!”
人群便又重新活跃起来,有人高声喊道:“那是自然!我那日还看见李老头家,那雷火啊,下来直接就把屋子点着啦!李老头和李老太都被烧死在里头呢!”
“是啊是啊,火太可怕了,尊者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
路依芦没有再听下去了。她愣在了那里。
火啊……
李老头的家离她和父亲躲着的地方不远。那天火烧起来的时候,父亲带她去看了。大火烧得满目都是橙黄,但是十分舒服。父亲说,这叫暖和。
他还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丢了一只路边捡来的死鸟进去,用泥裹住,裹得跟个泥块一样。等到火烧完了,他又去捡回来,掰开给路依芦吃。
那是路依芦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口东西。
日光渐渐有了偏斜的意思,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或者去忙,或者回去了,余下几个健壮的男子在那里犹豫不决。还有一个婶子,看起来也有些心动。
路依芦低着头,心脏砰砰乱跳有点紧张。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握在这几人手中了,这让她不知所措。
终于,有一个男子下定了决心,向前走了一步。路依芦正想抬头看看这个人,看看自己未来可能的依托。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到了路依芦和那名男子之间。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路依芦这一抬头正好看见了面前这个人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