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大汉光武2·出东门》(10)
拔剑屠龙
【夜半落石如惊雷】夜幕中的太行山,黑暗,幽深,狼嚎连绵,孤身一个人的话,纵使武功再高强,也绝不敢在夜晚行走此间。但如果身后跟着几百个兄弟,手里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器,高举着烈烈而燃的火把,就可以令猛兽退避,蛇虫让路,轻松得宛若一场游猎了。
的确,星光下,有支队伍正在游猎。只是,他们今夜猎杀的目标却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名叫“刘秀”的书生。傍晚时,有几名躲在石头后的富平寨庄丁亲眼看到,刘秀带着少许残兵败将退入了滏口陉。而刘秀所押送的救灾物资,干粮补给,却全被丢在了太行山外。
没有干粮,走不了多远。“猎人”们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将“猎物”追上,轻而易举地砍了其首级邀功领赏。
今天傍晚的战斗中,富平寨虽然损失颇重,但寨子的收获,却也丰厚无比。整整五十车精盐,四万余斤,除掉混入泥土中和被鲜血融化掉的,剩下重新收拢起来,至少也有三万七八千斤。在大伙入山之前,寨主王昌曾经亲口承诺,这批精盐七成归公,三成归弟兄们,按人头分,无论职位高低,只要出了力,就一模一样!
那可是一万多斤精盐啊!虽然重新收拢时难免混进了些泥土和沙子,但成色也远好于眼下奸商们所出售的粗盐。而冀州市面上,即便是掺了沙子的粗盐,如今也卖到了每斤三千余钱。大伙把分到各自手里的十五六斤精盐卖到市面上去,无论是盖房子,还是娶媳妇,都不用再发愁!
至于队伍中的骁骑营将士,虽然不像富平寨的壮丁们那样兴高采烈,脸上却也看不到多少疲倦之色。原因无他,作为大新朝排得上号的精锐,骁骑营平素训练就比较艰苦,将士们走上二三十里山路,远达不到体力的极限。而骁骑营主将吴汉向来又赏罚分明,只要大伙用心做事,不愁没有机会出头。
“本官这次前来冀州,任务是剿灭土匪流寇,还地方安宁。至于是凑巧遇到了刘秀与太行山土匪为伍,还是早就从细作嘴里得知他跟土匪暗中勾结,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一定要将他抓回来,永除后患!”
最后四个字,吴汉说得斩钉截铁。顿时让周围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王昌立刻堆起笑脸,大声恭维道:“吴将军此言甚是,绝不能让他姓刘的家伙在山里生了根。孙登,万脩,李青这帮家伙,目光短浅,注定难成大器。而刘秀却是个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一旦逃走了,今后整个冀州都不得安宁!”
“受其祸害的,何止是冀州?!”王固从来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他在太学时,就曾经冒充过前朝皇帝的后人。只不过周围的同学都目光敏锐,没人相信他罢了。如今他跟太行山里的土匪勾结在一起,少不得又拿自己的姓氏做文章。土匪们没见识,说不定就会上当!”
王昌前几天刚刚受了王固和王麟的授意,冒充汉成帝之子刘子舆,以便将对新朝不满的人吸引到身边一网打尽。顿时心里觉得有些堵,但他如今实力微薄,只能强忍怒气,抬起头去看夜幕下的山峰。
无尽的夜幕下,周围的山峰显得格外峥嵘。一块块凸起的岩石,也宛若猛兽的牙齿般,在星空下泛着淡淡的寒光。
忽然,王昌看到右侧山梁上,隐约有几块岩石动了动。心脏猛地一抽,赶紧抬起手,用力揉自己的眼睛。左侧的山梁上,也有几块岩石晃了晃,仿佛在跟右侧岩石遥相呼应。
“山崩!”刹那间,王昌魂飞天外,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策动坐骑,夺路奔逃!
【山间火急狂风骤】
山崩是人为造成的,否则,不会两侧山梁同时有岩石滚落。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以最快速度脱离险地,否则,即便你力气再大,武艺再高,被越滚越快的岩石砸上,也照样会变成肉饼!
跑,能多快就多快,哪怕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也好过留在原地等死。
然而,附近大部分山路的宽度,却仅仅能容得下一辆马车!
前后不过三两个呼吸工夫,狭窄的山路就被争相逃命的庄丁塞了个水泄不通。而不熟悉山中情况的骁骑营将士,兀自愣在原地,两眼发直地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岩石,不知所措。
“跟我来!”吴汉在最后关头喊了一嗓子,纵下新换上的黄骠马,挥刀扑向前方拥堵的人群。手臂挥处,两名庄丁人头高高飞起。“让路!不让路者,杀无赦!”
“让路!不让路者,杀无赦!”脸色苍白的王固紧跟着跳下坐骑,挥刀朝着庄丁们的后背乱劈。
吴汉的亲兵挥舞着兵器紧跟在自家将军之后,王固的家将高举着钢刀替自家少爷“开辟”道路。两支队伍齐头并进,“锐”不可当。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其他骁骑营将士,则呐喊着紧紧跟上,左砍右剁,将血路越拓越宽。
“轰隆隆隆!”第一波落石终于姗姗赶到,将缀在骁骑营队伍末尾的十几名兵卒,砸了个筋断骨折。
死者肝脑涂地,伤者厉声惨叫,而前方的袍泽们,却头也不肯回,继续挥舞着兵器向前疾突,一个个就像被瘟疫烧红了眼睛的野狗。
“轰隆隆隆!”第二波落石也终于滚到山路旁,从侧面滚进骁骑营的队伍末尾,将五六名躲闪不及的兵卒撞翻在地,或者当场死去,或者四下翻滚,凄声哀嚎。
惨叫声,呼救声,接连在队伍末尾响起,令人心惊胆寒。而更激烈的声音,却爆发于队伍的最前方。那些被同伙挡住去路的庄丁,终于无法忍受来自身后的屠戮,怒吼着回过头,与骁骑营和王氏家将们战在了一处,刹那间,将杀人者砍得血肉横飞。
逃命的道路就那么宽,快一步则生,慢一步则死,谁也别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高贵,理应提前离开;而下贱者就活该留在原地,替高贵的老爷们挡住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石头!
第三波落石,规模比第一波和第二波加起来都大,给骁骑营将士带来的灾难也远比前两波加起来惨重。然而,在铺天盖地的惨叫声和怒吼声的映衬下,这一轮落石却变得微不足道。
峡谷拢音,人在危急关头所发出的任何声响,都被迅速放大,并且反复叠加。绝望的富平寨庄丁和红了眼睛的骁骑营将士,在宽不足一丈,长不到十尺的范围内,自相残杀。兵器砍中骨头的声音,人死之前痛苦的悲鸣,发疯者的破口大骂,清醒者的厉声疾呼,全都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曲悲怆的挽歌。
王家二十三郎,岂能畏惧穷乡僻壤里的无名庄丁?敢举刀者,杀!敢抵抗者,杀!敢挡住去路者,杀!敢跑得慢者,还要杀!
杀光了这群不懂尊卑的乡巴佬,王某人就能逃出去。杀光了这群不知道让路的逆贼,王某就能冲到铁门关搬来救兵,再跟刘秀一决雌雄。
山风阵阵从身边吹过,吹得屁股和大腿一片滚烫。王固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双腿之间缺了一样东西,这种奇耻大辱,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刘秀所为,但是他相信与刘秀脱不开干系。他必须将此辱亲手奉还。
“轰隆隆!”一块巨石翻滚着从身侧的山坡上落下,巨石后,是冲天而起的大火。
浓烟滚滚,山风呼啸。来不及逃走的庄丁和骁骑营将士,放弃了自相残杀,在浓烟和烈火中左冲右突,或者被落石砸翻,或者被火焰吞没……
【无缘只手补天裂】
神志终于回到了王固体内,他张开嘴巴,凄声惨叫。就在此时,忽然冲过来一个矫健的身影,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迅速向前滚动。
一连串被烤热的石头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将他先前发呆的位置砸得红星乱冒,几簇干草迅速被火星点燃,随即变成了一团滚动的火苗。
火苗被夜风吹得游移不定,很快荆棘变成了干柴,树干冒起了浓烟。火苗沿着树干一路向上,直奔苍天。树梢处的枯枝,转眼间化作了星星,缤纷而落。远处的杂草和灌木,也越烧越旺。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半个山谷,都变成了烟与火的世界。积攒了一个秋天的树枝和干草是最好的柴,只要被火星溅到,就会迅速腾起青烟。而山路两旁的峭壁,原本就不怎么牢固,被浓烟和烈火熏烤过后,很快就有岩石自动脱落,沿着陡峭的山坡翻滚而下。
“吴汉,我以前不是故意针对你!”亲眼目睹不止一名骁骑营兵卒因为躲闪太慢被落石硬生生拍进火堆,王固终于明白了几分好歹。
“现在不说这些,赶紧走!”吴汉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泥土和血渍,迈开大步朝黑暗处狂奔,“趁着刘秀还没带人杀下来,否则,咱们今天全都得死在他手里!”
“刘秀———”王固的心脏瞬间像被人捏住了一样疼,哑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快步跟在了吴汉身后。
富平寨的庄丁到底冲出去多少,王固没有看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带的家将家丁全都葬身于火海当中。至于吴汉麾下那一曲骁骑,能活下来的恐怕最多也就是一成,并且全都成了惊弓之鸟。
不过,爷爷输得起。跟大新朝的百万雄师相比,五百骁骑简直微不足道。而天底下愿意拜入王家做家将和家丁的人也车载斗量,死光了一批,随时随地就能再补充一批。只要今天能平安脱离险境,王某就可以带着吴汉回长安向皇上告御状,告刘秀等人私通铜马军,试图谋反。确凿的证据面前,哪怕是黄皇室主和孔永,严尤等人再曲意偏袒,也无法阻止皇上下令,将刘秀和他的家人全都碎尸万段。
“这边!”跑在前方的吴汉猛然停住脚步,扯住神不守舍面目狰狞的王固,掉头扑向了身侧的一道崖缝。
崖缝很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粪便,吴汉却无视那刺鼻的臭味儿,借着远处跳跃的火光,迅速抬头看了看,随即高高地跃起,手脚张开,如同蜘蛛般攀住了崖缝的侧壁,“我前头探路,你跟上来。咱们从这里翻到山顶上去!”
“前边好像已经变宽敞了,我还看到了几个身影,应该是富平寨的……”王固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壁,又看了看远处逐渐变宽的山路,挣扎着提醒。
“如果你是刘秀,会故意给咱们留出一条生路么?”吴汉喘息着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呵斥,“千万别再小瞧他,咱们今晚如果不是小瞧了他,怎么会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输了个一干二净?”
“还不是你说的,打起火把连夜追杀,不给他喘息之机?”王固被呵斥得心脏一闷,反驳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他又恨不得立刻狠狠抽自己俩嘴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工夫揭吴汉的短?万一姓吴的恼羞成怒,丢下王某人独自逃命。王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荒山野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