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汉光武2·出东门》(2)
刹那心痛
【霜刃有意照月红】再醒来时,刘秀眼前竟是马三娘,大颗的眼泪,成串地坠下,砸在刘秀的手背上,热辣辣地疼。
刘秀心里顿时一抽,抬起手,轻轻捉住马三娘拿着汤匙的手腕,“三姐,别哭。我这不是已经醒了过来么?”
“谁哭了!是药汤子溅到我眼睛里头了!”马三娘迅速将手腕抽出,将汤匙丢在药碗转身便走,“我去洗一下,换别人来喂你,你好自为之!”
刘秀本能地伸手去拉,不小心却扯动胸前的伤口,疼得眼前金星乱冒。朱祐见状,赶紧冲到床榻前,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三哥,别动,你中了毒,胸前的肉被郎中挖掉了一大块,没有三两个月长不好。三姐只是心疼你伤得重,不是真心生气。你千万不要多想!”
“三姐,你怎么又哭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没,我没哭,我只是被药熏了!”马三娘的声音听上去分外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赶紧进去吧。刘三儿,刘文叔刚刚醒过来,正需要人照顾!”
“啊,他醒啦!三姐,真的谢谢你!”阴丽华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直奔刘秀的床榻,“三哥,你终于醒了!你如果再不醒,我,我就……”却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扶住床榻边缘,泪如雨下。
“丑奴儿?!”刘秀仔细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象,一颗心顿时喜欢得像要炸开般,“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被禁足了吗?你别哭,我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三哥,对不起!”连日来所有的担心和自责,瞬间涌上了脑海。阴丽华手扶床沿,哭泣着摇头,“是我害了你,三哥。我,我不该……”
“怎么会是你的错?古语有云,家贼难防!”刘秀被哭得心里一阵阵发疼,抬手用衣袖在阴丽华脸上比了比,又赶紧换成了枕头旁的手帕,“赶紧起来,地上凉。小心今后膝盖疼!”
“你再哭,药就冷了!”马三娘隔着窗子提醒了一句,愤怒中带着无奈。
阴丽华立刻如受惊的鸟雀般站了起来,一只手端起药碗,另外一只手在脸上快速乱抹,“三哥,我,我来喂你吃药。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谢谢!但是,丑奴儿,真的不用了。”刘秀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三……”阴丽华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红红的眼睛望着刘秀,身体不停地颤抖。
“不是你想的那样!”刘秀顿时明白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一把拉住阴丽华的手腕,“动手的人,是平阳侯府的家丁。你不用帮忙,毕竟你现在还寄人篱下!”
少女的脸顿时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不肯将手腕抽出,任由刘秀轻轻地握着,仿佛这样,就能联通彼此的心脏,就能直接从刘秀身体汲取力量。“我,我知道。但是,不光是为了你一个人。小荷也被他们灭口了。我叔叔说小荷是偷了主家的钱财,畏罪自杀!”
刘秀又是一愣,迅速将目光转向周围众人,“阴博士干的?还是王家派人干的?你们去追查过刺客的身份了?千万别为了这件事,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我们即便不主动追查此事,那个狠心的丫鬟也得被灭口!”邓禹轻轻叹了口气,“距离长安城不足十里的地方,一下子出了数条人命,长安县的县宰怎么可能继续装聋作哑?况且还动用了军中大黄弩,那可是禁物。”
“别说这些了,三哥,你还是先喝药吧!”朱祐上前,从阴丽华手里接过药碗,抓起汤匙,将剩余的药汁一勺勺慢慢喂进刘秀的嘴里。
刘秀接连喝了几大口,然后闭住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朱祐只好苦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解释,“已经脱离咱们能控制的范围了,大黄弩被发现之后,五城将军衙门,执金吾,还有骁骑营,都动了起来。这些人即便是编,也得编出个像样的说法,如果上次皇上出去祭天时,刺客们手里也有大黄弩,哪怕只有一具,结果恐怕也是天翻地覆!”
接踵而来的信息太多太乱,而隐隐约约,刘秀觉得这里边,少了一些关键东西。哑着嗓子,带着最后的期盼,他冲着窗外低声呼唤,“三姐,你还在吗?我有话跟你说!”
“我在,你好好喝药,喝完药躺下睡觉。外边的事情,有我们几个!”马三娘忽然不再生气,推开屋门,快步入内。
“三姐,师傅他还好吗?”刘秀的目光迅速落在了马三娘的头发上,心脏下沉得更快,眼前阵阵发黑。
“师傅当然好,他还说要收拾你呢,你小心自己的皮!”马三娘艰难地笑了笑,抓起空空的药碗,转身便走。
“哇———”还没等她离开,刘秀猛地张开嘴巴,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马三娘吓得魂飞天外,赶紧转过身,用力替他揉胸口顺气。
“哇———”又一口鲜血,从刘秀嘴里喷了出来,落在了马三娘的身上,将洁白的麻衣,染得一片通红。
在失去知觉前,刘秀终于看清楚了马三娘的头发所系为何物,一团粗糙的麻绳,白得扎眼。
【虎兕出柙谁之过】
当刘秀从昏迷中再度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
屋子里光线很暗,分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寒风卷着雪粒,不停地敲打糊满厚箬竹叶的窗口。一灯如豆,随着风声在屋子内跳动,照亮床畔一张张焦急的面孔。
“士载,告诉我,我师父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我拖累而死?!”根本不给众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刘秀迅速从被子里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邓奉的胳膊。
“我,我,我不太清楚!”邓奉虽然平素跟他没大没小,然而按照辈分只能算是他的外甥,到了关键时刻,根本没胆子逃避。“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老人家,应该,应该是寿数到了吧!他,他老人家的身体你也清楚……”
“胡说!”刘秀猛地一抬上身,直接坐了起来。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了刀子般的目光,“师傅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怎么会突然间油尽灯枯!他是因为担心我而急死的,是不是?他是受我拖累而死,是不是?!士载,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邓奉怕扯动了他身上的伤口,不敢用力将手腕挣脱,只能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含着泪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几天一直守在你身边,没去过任何地方。后来……”
“文叔,节哀!”一个柔和的男声让邓奉如蒙大赦,“令师过世之时,老夫恰巧在场。他并非因你而死,他确实病得太久,耗光了体内生机!”
“闻听师弟去世的噩耗,老夫心里也宛若刀割!”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哀痛,“但是,如果你这个关门弟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师弟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难瞑目!”
“不知祭酒和将军莅临,学生未能远迎……”
众人纷纷转过头,长揖为礼。邓奉也趁机将发青的手腕抽了出来。
来的正是许子威的至交好友扬雄和同门师兄孔永。他们两个都算刘秀的长辈,并且都曾对刘秀有恩。少年人不敢怠慢,挣扎抱拳齐眉,深深俯首。
“罢了,你们都不要客气!特别是你,刘文叔,小心扯动了伤口!”扬雄和孔永双双用力向大伙摆手,“此处乃是寝馆,周围也没什么外人。”
“是,学生遵命!”众学子齐声答应,各自侧身退后,让出刘秀床榻前的两个木墩。
“师弟是南方人,原本就不习长安水土。今年卧床大半年,算是把身体里最后那点生机也耗尽了。所以,无论有没有听说你遇袭的消息,他也不可能再坚持到春暖花开!”
“年近七十才病故,不算短寿!况且他那种身体状况,早点去了,未必不是福!”
“师弟乃为一代名儒,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只要你没事情,他也就走得心安了!”
刘秀没遇袭之前,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去许子威病榻探望一次,早就知道老人家病入膏肓。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对两位长者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里头反复只回响着一个念头:师父是因为听闻我遇袭的噩耗,急火攻心而死。是我拖累了他,是我粗心大意,落入了别人的陷阱,生生拖累死了师父他老人家!
“令师生前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这辈子门生弟子上百,但真正能称得上得意的,只有你一个。”扬雄擅长察言观色,见刘秀眼睛里,不停地有“黑气”滚过,便猜到他依旧未能打开心结,“你如果因为想歪了而一蹶不振,他泉下有知,肯定心急如焚!”
“刘秀,我知道你想报仇,可你如果这种模样,仇人肯定弹冠相庆!”扬雄果断提高声音,来了一记“猛药”。
刘秀的眼睛骤然一亮,宛若瞳孔内突然出现了两把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