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大汉光武2·出东门》(3)
一刀切之
【兄弟齐心北风暖】接下来半个多月,刘秀都在安心地养伤,慢慢地又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能力,胸口和手臂等处的外伤也开始脱疤。不再疼,却痒得厉害,偏偏他还不能抓,只能两眼瞪着天花板干挺。
这一日,刘秀正在奋力与痒魔大战,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马三娘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边替他收拾药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阴固那老不死,居然买了十几条恶犬做护院。我下次再去,一定要带上绳套,全给它隔墙拖出来炖了狗肉!”
“三姐,你又去找丑奴儿了?”刘秀闻听,立刻被吓了一跳,从床上猛然坐起,大声询问,“你,你没被狗咬到吧?!不要再去送信了,那封信,丑奴儿看没看到,其实没任何分别!”
“瞎操心什么!赶紧躺好!几条笨狗,怎么可能咬得到我?!”见刘秀真真切切替自己着急,马三娘觉得好生受用,轻轻白了他一眼,“这次只是家伙不趁手,下次,我一定抓条笨狗回来给你炖了补身体!”
说罢,转身打水熬药,不肯再提书信半个字。
刘秀见她并未交出自己让朱祐替写的那份竹简,便知道她并未放弃。然而却无法干涉马三娘的行动,只能满脸内疚地摇头。
转眼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刘秀已经可以下床自己走路了。郎中替他检查过后,也断言他最多再有一个月,便可以恢复如初。众好友得知,几乎个个喜不自胜。唯独马三娘,没等郎中的背影去远,就忧心忡忡地抱怨,“身体好了当然可喜,但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越读越傻呢!眼看着正月都快过完了,执金吾还没抓到刺杀刘秀的幕后主谋,盗用军械大黄弩的罪行,眼看着也要不了了之。这无形中等于告诉王固和甄莼等人,他们可以放手施为,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受到追究。刘秀除非一辈子躲在太学里头,否则,走到哪儿都不安全!”
众人围在刘秀身边面面相觑。就在此刻,快嘴沈定忽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声叫嚷道:“文叔,士载,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笑?赶快想想怎么办吧?王固那厮,马上就要娶阴丽华过门了!”
“怪不得他们买了恶狗看门!”刘秀大病初愈,体力不济,一屁股坐回榻上,呆呆发愣。
“我听人说,求亲的事,发生在三天前。阴家富甲一方,家族中却缺乏高官庇护,所以两家一拍即合。根本不管王固是什么货色!倒是咱们那位阴博士,多少还有一点点良心,曾经极力反对过这门亲事。但后来王家又私下跟他勾兑一番,他不知道得了什么好处,也默不作声了!”
“无非外放为官呗!那阴方好歹也是个五经博士,只要能从太学里头出去转任地方,就可以做到州牧,见礼如同三公!”朱祐对礼制最熟,立刻将阴方被打动的缘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他的话立刻激起了一片质疑之声。邓奉,沈定和邓禹相继摇头。“不可能,天下总计才几个州,怎么用得了那么多州牧?况且王固又不是皇帝的嫡亲子孙!”
“顶多是一个大尹,否则州牧也忒不值钱!”
“大尹也不可能,皇上再糊涂,这当口也不会派一个贪心不足的书呆子去治理地方!”
“这当口,你们说这些废话做甚?还不帮刘秀想办法阻止阴家!”马三娘猛地朝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低声断喝。
四人俱被吓了一大跳,红着脸闭上了嘴巴。而阴方的弟子严光,却忽然眼前一亮,“三姐,他们几个说的可不是废话。我师傅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外放为官,如果王固的家人所答应的事情,根本办不到,他肯定会恼羞成怒!”
“你是说,王家在拿瞎话骗他。等生麦熬成熟粥之后再失言?”邓禹的眼睛也是一亮。
“五经博士转任,能选择的官职很少。最近九卿没有空缺,就算有了空缺,以王固及其身后家人的实力,也无法把阴方推上去!”严光想了想,缓缓点头,“而州牧和大尹,更没多少可能。除非我那师父肯去某些边远闭塞叛乱频发之地。然而据我所知,师父这人素来惜福,断不会为了享受短短几天富贵,就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如此,那王家就是口惠而实不至!”其他几人也恍然大悟,一个个相继点头而笑,“只要咱们将王家的图谋拆穿,以阴博士的性子……”
“那就赶紧去做,顺便告诉阴方,咱们知道他跟平阳侯府勾结起来坑害刘三儿,并且杀人灭口的事情,如果他继续跟王家狼狈为奸,咱们就想办法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马三娘的眼睛顿时也开始闪闪发亮,又用力拍了下桌案,果断替刘秀做了决定。
刘秀原本还想再仔细谋划一番,众人哪里肯依?将他强行按在床上,勒令静候佳音。然后收拾好了各自的行头,大步流星奔向阴府。
太学距离阴家不算太远,仅仅用了一刻钟,众人就已经到了阴府门口。整顿衣衫,正欲上前去叩门,几个家丁却像恶狗一样扑了过来,为首一人满脸警惕,大声威胁道:“许三娘子,你怎么又来了?告诉你,我家老爷已经跟五城将军府打过了招呼,你再敢惹事,官兵立刻过来抓人!”
“阴丰,你给我滚一边去!”马三娘手按剑柄,冷笑着反问,“大路又不是你家修的,我还不能走了?!有本事这就去搬救兵,我倒是要看看,路过你家算什么罪名?!”
“你,你把我家狗给勒死了五六条,还好意思说路过?”家将头目阴丰气焰一滞,立刻变得结结巴巴,“你,你怎么不路过别人家?你分明是仗着自己身手好,故意,故意欺门赶户!”
严光赶紧走上前,笑着拱手,“诸位且莫着急,三姐今天的确只是路过。因为严某来拜见恩师,恰好跟她顺路,所以才结伴而行!”
“严子陵?折煞了!”阴丰没资格受他的礼,赶紧跳开半步,长揖相还,“非小的故意阻拦,三爷这会儿正在会客,没有工夫接见任何人。严公子,还请你改天再来!”
“既然家师有客,严某在门房里等就是。做弟子的拜见师傅,哪里有连面都不见转身就走的道理?”明知道对方是在拿话敷衍自己,严光也不戳破,笑了笑,缓缓迈步走上台阶。
他是五经博士阴方的嫡传弟子,以前从不当着师傅的面替刘秀出头。而阴方见他聪明好学,性情淳厚,也不愿意将这样一个良材美玉扫地出门,所以师徒之谊虽然单薄,却勉强还能维持得住。
阴府的家丁们都是奴仆,当然没胆量对主人的弟子用强,一个个追在严光身侧,不停地打躬作揖,“严公子,子陵少爷,您行行好,别让我们为难。您跟三老爷都前程远大,犯不着踩我们这群不成器的家奴。我们这几天如果让您进了门,从上到下谁都得被脱掉一层皮!”
就在此时,阴府的正门忽然被轰隆隆拉开,一个武将打扮的家伙,在四名侍卫的团团保护之下,仰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众家丁顾不上再阻拦严光,争先恐后冲到武将身侧,点头哈腰。
“嗯,到底是书香门第,连看门的家丁都比别人家有眼色!”
“王将军过奖了,只是犬子平素多花了些心思调教而已!”阴固立刻开始炫耀阴虚,“他前年就已经于太学卒业,如今正在中郎将帐下做参军。将平素从中郎将那里学到的本事,拿出一些来用在家中,奴仆们的模样立刻就与以前大不相同!”
王姓将军手捋胡须,连连点头,“这法子好。早闻令公子大名,果然有几分手段。那中郎将廉丹,跟王某也算至交。哪天遇到他,老夫一定会向他提一下令公子的大名!”
“多谢王将军!”阴固和阴方喜出望外,双双拱手行礼。
王姓将军大咧咧受了二人一拜,缓步走下台阶。阴固和阴方兄弟俩小心翼翼地送出老远,对让开道路的严光等人视而不见。直到王姓将军的马车滚滚而去,才双双掉头回转,对着严光大声怒斥,“严子陵,你不好好在学校里读书,跑到我家来做什么?莫非看到自己即将卒业,就以为翅膀硬了么?”
“弟子不敢!”毕竟对方有一人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严光强忍愤怒拱手行礼,小心翼翼地补充,“弟子今天读书时遇到了一点疑惑,想当面请恩师赐教!”
“嗯?你是来讨教学问的?这个借口倒也不错!”阴固从严光身上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冷笑着连连摇头。
阴方知道自家弟子机敏睿智,口齿伶俐,一本正经地摆手,“子陵,你读书心生困惑,理当先自己从书中寻找解答。一味地求助于为师,绝非什么好习惯。况且为师精力有限,不可能指点你一辈子。子陵,你且回去仔细斟酌,等开学之后,如果还没能自己找到结果,咱们师徒再当面探讨!”
严光是何等的聪明,立刻猜到,阴方不愿意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赶紧上前半步,再度躬身施礼:“恩师说得是,弟子受教。但弟子今日读诗,忽然看到如下几句,‘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6,忽然觉得里面好像说的不只是男女情事!”
“当然不是,古人多以香草美人为隐喻。亏你读了四年书……”当了半辈子五经博士,阴方早就形成了教育别人的本能。然而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卡在了喉咙中,“憋”得他脸色青紫,眉头瞬间也锁成了一团疙瘩,“你,你胡猜些什么,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重心思!老夫岂是你猜的那种人?!”
“你这小子,居然敢出言嘲讽师傅。老夫一定要将此事告上太学,让刘祭酒将你革出门墙!”阴固肚子里缺少墨水,见自己弟弟被气得马上要发疯,立刻扑上前,指着严光的鼻子大声威胁。
严光又向后退了半步,低声冷笑,“师伯此言大谬,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7我这个弟子,为了师傅可是费尽了心思!不信,回头你看他是不是也说,我这个弟子用心良苦?”
语毕,又给阴方施了一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阴方气得鼠须乱颤,却没勇气喝令严光站住,更没勇气质问严光最后那两句话什么意思。
此前他与平阳侯府的人勾结,指使婢女小荷将刘秀骗到城外树林,意图置之于死地。事败之后又果断杀人灭口,并伪造了婢女小荷畏罪自尽的现场。种种作为,表面上看似天衣无缝,但细究起来,却到处都是窟窿。
倘若他真的把严光逼到了急处,令这个“得意”弟子不顾师徒之情全力报复,绝对有的是手段跟他拼个玉石俱焚!
更何况,严光引用那几句古风,未必是无的放矢。先骗阴家将女儿嫁给王固,再将私底下的许诺断然推翻,这种事情,王家的人绝对做得出来。他阴方平白结了许多仇人,最后却捞不到外放为官,肯定会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然而已经对王家作出的承诺,他又没勇气收回,一时间,竟像个傻子般愣在了自家大门口。
“站住,你不要跑,你好歹也是五经博士的女儿,怎能像个毛贼一样翻墙入室!”正迷茫间,身后院子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咆哮。紧跟着,怒骂声,斥责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