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怡居宅院喜气迎宾客英雄美女终结连理枝

尹昌衡终于收到了母亲的来信——昌衡吾儿：

一别数月，少有音信，甚念。吾儿赴京呈报川边情势，原计三月必返，奈何迟迟不归？忽闻裁撤川边经略使及川边都督，另设川边镇守使，不知何故。现川内议论纷纭，父母家人担心愈甚。今多事之秋，吾儿报国之志未酬，切望审慎行事，勿因一念之失而遗恨千古，令父母乡人抱憾矣！

吾儿言称欲纳妾良玉楼，父母忧之。思之再三，诚以为不妥……

看罢信，尹昌衡心里甚觉不安。此前正因为怕引起父母家人的担心，所以在信中未将自己来京后的处境如实陈述，没想反使父母家人忧心忡忡、不得安宁了。而且，他将玉楼是风尘女子的事也隐了下来，尽管他是想事后再详细说明的，但现在看来，无疑也是傻事一桩了。尹昌衡思来想去，决定即刻回信，将来京后的境况以及与玉楼认识并相爱的过程如实向父母家人禀报，并向母亲暗示他欲逃离北京的打算。

尹昌衡的母亲刘氏是川西一带颇有声望的刘孝廉的女儿。刘孝廉因抗击太平军蓝天顺部被车裂身亡后，家道中落，刘氏便嫁到彭州。昌衡父亲因好黄老之术而时常周游在外，母亲便撑起一家生计，务农育子，艰难度日。刘氏自幼饱读诗书，颇有学识，她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尹昌衡身上。一天夜里，刘氏在灯下边切猪草边教儿子功课，不慎将手指切断一截，竟成铭心之痛。事后刘氏草就《示儿》诗一首，昌衡终生铭记，以为自勉：

寒夜青灯细剉刍，子身丰硕母身癯。

我生割草三千日，汝室无桑八百株。

几粒熊丸双落泪，万言龟鉴一心孤。

男儿应有风云志，莫使贫亲老豢猪。

尹昌衡草罢回信，叫马忠速速拿去邮了，惶惶之心才稍许安宁。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嚷嚷声。尹昌衡走出书房，见是惠娘站在院中指挥着吴七手下的警卫兵张灯结彩，嫣云抱着新房用的物品笑盈盈走了进来。

前天尹昌衡对嫣云说了请她过来帮忙，嫣云回去给惠娘一说，惠娘竟然主动提出也要过来打个帮手，尹昌衡自然高兴。惠娘确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昨日与嫣云过来一商量，毋须尹昌衡操心，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被调停得妥妥帖帖。

尹昌衡对嫣云说道：“嫣云姑娘，需要我做些啥，你说一声。你们都忙着，我却闲着，这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了。”

嫣云笑道：“你就闲着养养精神吧，明天好做新郎倌了！”

正说笑着，张得奎一身风尘走了来：“都督，杨二接来了。”

就见杨二猥琐地站在院中，乍见尹昌衡，扑地便拜：“杨二给恩人大老爷磕头了！”

嫣云一愣，低声问：“尹都督，他怎么来了？”

尹昌衡道：“玉楼娘家只有他这个舅舅了，这么大件事情，应该将他接来的。”

嫣云感动不已，对杨二说道：“杨二，你还记得我不？”

杨二将嫣云看了又看，竟然摇了摇头。嫣云便道：“记不得也罢了。我告诉你，你眼前这位恩人大老爷就是你外侄女殷文鸾的大官人。明天你外侄女便拜堂成亲了，大老爷特地把你接来喝喜酒的。”

杨二愣住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突然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嫣云冷冷说道：“当初是你以十两银子将玉楼姐卖了的。这么多年来，玉楼姐受尽了屈辱吃尽了苦头，你知不知道啊？如今尹都督好心将你接来喝喜酒，我看你也喝得下……”嫣云说着不禁流下泪来。

尹昌衡便让嫣云带杨二到醉香阁去与良玉楼见上一面。杨二见了良玉楼，痛哭流涕，说不尽的惭愧和悔恨。良玉楼也流不尽的辛酸泪，其情其景，悲悲戚戚。

第二天风和日丽，果然是个吉日。尹昌衡一早就坐着装饰喜气的马车到醉香阁去接良玉楼，一路上吹鼓手吹吹打打地跟着，很是热闹。车回金龟子胡同，就见袁克文、蔡锷和小凤仙，以及骆成骧、彭光烈、戴云鹤夫妇等早在门口迎接。尹昌衡和玉楼下了马车，嫣云搀扶着天仙般的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内院堂屋，骆成骧主持二人拜过天地，简单的仪式便告结束。

这时，就听在门外迎宾的吴七嚷道：“警卫军统领陆大人到！”

呼声刚落，就见陆建章抱拳拱手走了来，两个马弁抬着一个礼盒跟随其后。尹昌衡是没请陆建章的，心里便觉诧异，急忙下阶迎着，拱手道：“陆统领大驾光临，昌衡不胜荣幸！”

陆建章笑道：“尹都督，我是受袁大总统之托前来祝贺的。恭喜了恭喜了！”说着就揭开礼盒，现出一对玉麒麟来。众人见了惊叹不已。

尹昌衡心下便想，袁世凯要送礼，不叫二公子一并代劳，却派陆建章堂而皇之地送了来，而且这贺礼又是如此地贵重，这是为何？他正暗自想着，良玉楼在旁轻轻撞了他一下，低声说道：“昌衡，这个陆统领就是那个人。”

尹昌衡问：“哪个人？”

良玉楼道：“早前专门到醉香阁来找我说话的那个军爷。冯四爷被抓的当晚，他又到醉香阁来会惠娘，他走后惠娘哭了一整夜，早晨起来就改变了态度，再也不提两万大洋的事了。”

尹昌衡笑了笑说：“我也曾估计过是他的。”说着转身去应酬客人。

按照那天与袁克文商量时他提出的不铺张的原则，尹昌衡只请了少数几位交往频繁的朋友和一些在京的四川老乡。他特别给段总长送去了请柬，总长在河南剿白狼未归，段夫人说一定派公子代父前来恭贺。他还亲自到龙泉寺去请了章太炎，也许袁克文等人并不希望与这位狂傲不羁、口无遮拦的大师相处，但尹昌衡却认定太炎先生他是非请不可。然而时已近午，还没见段公子和太炎先生的影子。

客人们在品茶随意闲聊着。小凤仙拉着良玉楼走进新房，见房里布置一新，充溢着喜气，不禁伤感地道：“玉楼姐，女子堕入风尘，也就苦海无边。

你能遇上尹都督这样的人，也是你前世修来的情缘。可怜我只有在苦海度过一生了，还不知人老珠黄之时，将是个怎样的结局。”说着竟流下泪来。

良玉楼拉小凤仙在床边坐下，说：“凤仙妹妹可别这么说。蔡将军对你不是很好吗，我看他对你是一片真情。”

小凤仙淡淡一笑，没说话。

良玉楼又说：“蔡将军没带他的夫人来，却带你来了，足见他十分在乎你的。”

“当然，蔡将军是很在乎我。”小凤仙笑着将话岔开了，“玉楼姐，你今天特别美。”

良玉楼含羞道：“今天是我一生最高兴最幸福的日子嘛！人只要开心了，就会变得美起来。”

这时，就听吴七在高声呼道：“陆军总长段大人到！”

良玉楼、小凤仙赶忙起身往外走，就见堂屋里的人都拥了出去，段祺瑞与夫人已经步入内院。尹昌衡偕玉楼急步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哎哟段总长，你不是在开封没回京吗，怎么突然现身了？”

段祺瑞笑道：“我本来是后天才回来的，前天接到夫人的电报，我就提前赶回来了。你这杯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啊！”

尹昌衡将段祺瑞及夫人请入堂屋就坐，蔡锷、袁克文等人都来寒暄问候，想听听清剿白狼匪乱的情况。其实众人有所不知，命段祺瑞坐镇河南平乱，袁世凯也算找对了人。先前白狼起事，瞬间便成燎原之势，袁世凯慌了，急命段祺瑞兼任河南都督出征平乱。手握军权的段祺瑞到了开封，即刻调集豫、鄂、皖等省军队数十万人，围剿白狼起义大军。不多日，白狼主力溃败，退避甘肃一带去了。就在段祺瑞打算一举歼灭乱匪之际，袁世凯突然又将他调了回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正议论着段祺瑞剿白狼的事，马忠来说开宴的时候到了，尹昌衡便请各位贵宾入席。而直至此时，太炎先生仍未到来，昌衡心里未免暗暗着急。前天他亲自跑了趟龙泉寺送请柬，而章太炎说过他是一定要来的。

说也奇怪，尹昌衡正纳闷间，章太炎却突然出现了，段祺瑞带头起身相迎。尹昌衡急将先生请至首席坐下。太炎先生一连串的“抱歉抱歉”之后，笑道：“鄙人今天可是遭冤了啊！”

尹昌衡问：“先生如何冤了？”

太炎先生道：“你说过龙泉寺到金龟子胡同较远的，天刚亮我就雇了辆马车往这里赶。上了车，马夫问我是不是到金堆子胡同？我随口说是的。金堆子胡同可在德胜门外，南辕北辙了。马车好不容易摇到那里，却找不到叫怡居的宅子。马夫问我是不是搞错了，我一下却糊涂起来，说反正是个叫金什么子的胡同。马夫想了半天，说宣武门外有个金龟子胡同，是不是那里？我便说很可能是金龟子了。马车又赶紧往这里赶，故而来迟。硕权、段总长，各位笑话了！”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章太炎出门是不记路的，由此而闹过不少笑话。有一回他出门办事，往回走却找不到家门。在自己家门口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最终转到自己邻居门前，而他又是从来不认邻居的。章太炎竟然问邻居大娘可知道章太炎先生的家在哪里。大娘乐了，说你不就住在我家隔壁吗！这个笑话后来广为流传。

尹昌衡便问：“老师，前天我去送请柬，还特别在上面为您画了路线图的，您怎么不带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