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红毛番

农历八月的登州，气温已经下降了不少，普通的短衣短衫已然是穿不住。

一阵海风吹过，连空气中都带有淡淡的腥味。

码头边，一艘艘帆船错落有致地停靠在泊位上，桅杆如林，高耸入云。

巨大的风帆有的尚未完全展开，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还在沉睡中打着哈欠，有的则已被水手们迅速拉起，准备迎接新一天的航行。

搬运的力夫们如忙碌的蚁群般穿梭不息。他们光着膀子，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肩上扛着沉重的货物，步伐坚定而有力，脚步丝毫没有减缓，熟练地在跳板上行走，将货物稳稳地运送到船上或是搬卸下来。

商人们在码头上来回奔走，或是焦急，或是微笑，有的在与船主商讨运费和货物的装载事宜，手中拿着账本，指指点点，口中不停地说着什么。

有的则在检查货物的质量和数量，眼神专注而犀利，生怕有任何差错。

他们的身边，则跟着一些账房，手里拿着笔墨纸砚，随时记录着交易的细节。

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船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有的船只正缓缓驶入码头，船头激起层层白色的浪花；有的则刚刚起航，扬起巨大的风帆，向着远方的大海驶去。

海鸥在天空中盘旋飞翔，时而俯冲入海，捕捉水中的鱼虾；时而停歇在桅杆上，发出清脆的叫声，仿佛在为这忙碌的码头欢呼喝彩。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登州码头的忙碌景象愈发浓烈。吆喝声、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的海洋。

然而这番热闹只属于明人，和站在码头上的亨德里克没有丝毫关系。

这个传教士，这个冒险家，到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不过因为多年在外饱经风霜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更加苍老一些。

红色的长头发有些已经开始发白，额头上也出现了几丝皱纹，尽显老态，不过他那充满了勃勃野心的眼神，倒不会让人怀疑他已经老迈昏聩。

16世纪的荷兰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实现了国家独立，摆脱了西班牙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

优良的地理位置，发达的造船业，稳定的内部环境，让荷兰商人穿梭于世界各地港口。

亨德里克也成了这庞大贸易船队的一员，不过他的野心更大，他将目的地选在了马可波罗游记中描述的“遍地是黄金”的国度，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数万里的冒险之旅。

辗转了几次之后，他跟随一艘商船误打误撞的来到了日本的长崎港，然后把自己伪装成了传教士，开始在日本活动，一刻不停地寻找发财的机会。

凭借着出色的交际能力，亨德里克很快就同当地的天主教徒圈子打成了一片，也初步建立了个人在当地的声望。

为了自己的发财梦想，亨德里克利用自己建立的影响力，结交了一些日本商人，并鼓动那些商人参与到了海贸当中，让商人挣了一大笔钱，然后自己也从中收取了不少好处。

然而，正当亨德里克以为他的梦想终于能够实现时，仿佛是上帝要惩罚这个不虔诚的教徒一般，他的发财梦再起波澜。

此时的日本，正从纷乱厮杀的战国时代过渡到了相对稳定的德川幕府时代，在用刀剑建立了对日本的直接统治之后，德川家族开始寻求在其他方面稳固自己的统治，而思想统治作为关键一环，当然没有逃过德川幕府的掌控。

为了巩固思想统治，德川家康有意扶持佛教，并且排斥天主教在日本的传播，在当时的日本，天主教徒们发动的起义时有发生。

幕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认为是天主教败坏了人心，于是决定在日本国内禁绝天主教的传播。

作为天主教士的一员，亨德里克当然也被幕府当做了危险分子，当地的官员直接召见了他，命令他不得在日本传教，如果胆敢违反的话就会有性命之忧。

本就对传教没有兴趣的亨德里克直截了当的就放弃了传教的事业，全身心的投入到海贸中。

虽然荷兰人在日本得到了德川幕府的欢心，甚至幕府的将军最后下令要驱逐所有西班牙人，只同意荷兰人经商，但亨德里克的好日子并没有时来运转。

因为之前天主教传教士的身份，被这批信奉基督教新教的商人视为异教徒，即使自己百般解释却依旧遭受打压，在日本只能艰难度日，花的比赚的多。

不甘心的亨德里克，带着自己这几年间攒起来的一点财产，乘坐一艘日本人的商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长崎港，打算再次去那遍地是黄金的国度寻找新的机会。

直到商船碰到了台风之后，亨德里克才发现上帝并没有放过自己这个假信徒。

在强烈的台风中，亨德里克所乘坐的商船被风暴撕扯成了碎片，他落入到了水中，差点直接淹死，所幸他抓住一块木质甲板的碎片，才没有让他被大海直接吞没。

在海上整整漂流了两天，不停的向着上帝追悔自己的罪过，祈求上帝原谅自己。

在又饥又渴的亨德里克已经开始忍不住喝起海水时，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艘船，仔细观察了一下之后，他发现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船。

这次上帝没有和亨德里克开玩笑，或是觉得惩罚已经够了，一艘路过的大明商船发现了这个倒霉虫。

死里逃生的亨德里克终是被带到了这遍地黄金的国度，可惜他这些年的努力都沉入了海底，此刻已是身无分文。

只得在这登州码头徘徊，希望能碰上母国人给自己提供一点帮助，至于找点活干，根本就没机会，语言不通，再加上自己这一副身板一看就不是从事力气活的，根本就抢不过那些明人力夫。

云哥儿昨日就发现这个红毛鬼了，只是当时没空理会，却不曾想今日还在，看着老外的落魄样子，云哥儿打算去会会这外来的和尚，看他会不会念洋经。

“hello，helleo，howareyou，whereareyoufrom？”

好歹是名牌土木毕业，这口语虽烂但会，云哥儿走上前，操着一口中式英语，露出迷之微笑。

实在是摸不准这红毛鬼来自哪里，这欧洲屁大点的地方，连个语言都统一不了，真是让人头痛。

亨德里克见这个明人小子冲着自己呱呱呱，好像说的是engelsen那边的话，也听不懂。

不过这人冲着自己一脸笑意，显然是没有恶意，这是几天来第一个主动对自己说话的人，亨德里克立马用蹩脚的汉语说道：

“泥号，泥号！”

云哥儿一愣，这洋鬼子居然会汉语？

亨德里克在日本待的这些年，也接触了几个日本贵族，而这些日本贵族为了彰显自己的文化素养和地位，时不时会在口语中夹上几句汉语，并以此为荣，亨德里克也就学会了一点汉语。

二人一通鸡同鸭讲之后，云哥儿无奈，让亲兵去找了个通译过来，好在这码头贸易繁荣，通译倒是好找。

亨德里克认识到这是个机会，他开始陈述自己的技能，哲学、艺术、金融、航海甚至是机械，将这些他或者懂或者可以让别人以为他懂的技艺，一个个说了出来。

这个通译也是个二把子，框框一顿解释，云哥儿也只听个大概，末了通译还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