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土坯与马鞍
“小爷!等下等下——”
公羊听到后面喊声,勒马停下,回头看见是刘大柱领着两个山民跑过来了。
“你们过来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先去歇着吗?”
“小爷,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明白呢,咱一起过去也有个照应来着。”
刘大柱倒没有生气,晃了晃手中猎弓,咧开嘴笑了一下,那两道刀疤的笑容属实恐怖至极……后面两个人也没什么怨言,一则公羊昨夜说的明白,怎么有人不愿意给自己做事呢;二则公羊可没有躺着车上等雪清,一夜的身体力行多少让公羊收获了一些认可。
“能有什么……算,一起走吧。”
脑子稍微想了一下,公羊还是觉得不应该大意,于是下了马,叫后面一个欠回去——这马昨夜趟雪受风,也算是遭罪了,自己就和刘大柱等三个人一起往那堆死灰地走去。
“你们之前跟秦渠鹫打过?”
这么久时间了,公羊对汒山这儿发生的事多少听到一些。
“之前确实打过一场,是我二伯带着的,打输后二伯就死掉了。”
“你没参加?”
“当然参加了,我的弓就是那时候练得,那时候秦狗刚拿下土匪头头的位子,还没怎么操练,射起来跟射狗一样容易,就是现在他们练的多了,不好杀了。”
刘大柱说起来有些感慨,当时好一场大战啊,那时候汒山里土匪和山民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谁都有刀有枪,谁都拿拳头说话,故而打的十二分的惨烈,双方几乎不留余地,杀降杀俘都是常事,死掉的人都比伤残的人多。最开始老刘家还算不上人最多的宗族,顶多第三,但一场下来,有身死族灭的,有残户迁出这片“免税区”的,总之老刘家这才一跃成了最大的宗族,当然还有更多的散户聚集地。
当时总觉得打不下去了,撑不下去歇两年再说……可谁晓得秦渠鹫这么有手段,既拆又打的,煽的老刘家这些年可越来越像一个世代农耕的良善人家了……有些人被迁出去了,有些人又被迁进来,这种将死不死,还得继续产出粮食的日子,刘大柱现在只觉得感慨。
“秦渠鹫他能饶过你?我觉得他这个人就是那种……咂,你听过《牛头山》吗,就那种笑面虎奸臣。我一看他面相就不是个好东西。”
此刻的公羊对秦渠鹫咬牙切齿,但若实话实说,公羊第一次见这人时还觉得他蛮亲切的……当然现在只剩下咬牙切齿了。
“唉,当时我二伯死了后,就叫我砍了他头,装作叛变的样子过去给秦狗请罪……脸上挨了一刀,然后就活下来了,他也就和老刘家不打了。”
“他会信?”
“他必须得信啊,还要有人给他种地呢。”
刘大柱笑得有些憨,但公羊只觉得这些个人八百个心眼子,怪不得人家现在还能有两百人的家族呢,这比河边村的地主家都会经营啊,那地主家十几个人都安然不了,谁敢想他有本事经营几百人的家族?
怪不得人家能开枝散叶呢。
“你们真是……哎,对了,你那个三叔?!”
“嘿嘿嘿嘿。”
刘大柱笑而不语,公羊只觉得多说无益,这些已经够自己消化一阵了。
一小段路,因为两人说了许多,所以走了不少时间,等到地方时,雪就又被多盖了一层。
没了,真正意义上的没了,什么都成了一堆死灰,秦渠鹫的院子多是土木混搭,按理说土坯墙应该立着一些,但这儿连土坯墙都倒塌了,与木灰看不出两样。
火能烧塌土坯墙?公羊眉头皱做一团,还是说仙爷的手段高明?仔仔细细给推倒清理了一番?
这……这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了,什么都完了,没有任何价值了。
刘大柱有些感慨,这间院子的建设他没有参与,但就像农民心疼粮食,织工心疼布匹,只有知道某一件事多么的累,才会对这些事物和从事这些事物的人抱有温情和认同。嘴上的感同身受只是低劣的自我感动,只有经历过、遭遇过、感受过,才会有可能偏向某个群体,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那踩泥时多累多冷啊,那架梁时多累多沉啊,结果就这么不明所以的没了,烧起来的火光自己都没见到,刘大柱当然伤感极了。
走过一遍,正要回去,仿佛一晚上没睡脑子不清整了,公羊突然觉得那边的死灰动了一下。
“嗯是我出幻觉了?”
公羊正要叫刘大柱看一眼,那儿死灰却猛的扬起,下一刻,一个满身黑灰仿佛昆仑奴一般的角色就从地下跳了出来,他出来时背对众人,不晓得这儿还有人,就直接嚎叫起来:
“哈哈!!”
“我还活着!!”
“欧耶欧耶欧耶!!啊!!!!”
“我还活——刘大柱?”
公羊这才看明白,这人没戴头盔,但身上穿的模糊能看出是套铠甲,只是残破至极,裙甲不见,裲裆与披膊也都有洞有缺,仿佛征战十年未保养的似的,又捏着一根乌漆麻黑的长棍,仿佛烧火棍一般。
“你认识他?”
公羊有些难以置信,实在是这么一个人太过……公羊现在只能从声音判断出他是一个成年男性。
“不认识。”刘大柱摇了摇脑袋,但下意识的仔细打量“这胡子,哎,你是不是那个八爷?叫章獒子?”
“章袄子?什么怪名……那他……”
“哼,刘大柱,真没想到你能有这么大能量啊。”
公羊还没说完,章獒子就出言打断,语气没了方才的轻浮跳脱,重新变得厚重冷静,仿佛万年冰山一样沉默,带着整气场为之一变,公羊都有些紧张起来。
“小爷,这是秦渠鹫手下……”
话未说完,远处黑灰就跳起一圈,那个黑影就冲上来了,公羊没有犹豫,抽刀出鞘,直接对着冲了上去。
嗖!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刘大柱的箭矢准确的击中章獒子,但他只是身体摇晃了一下,就接着一棍刺出,快到公羊来不及反应,自己就那么直接的撞了上去。
砰——叭!
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清晨,那根烧火棍——陪伴章獒子多年槊,其实昨夜就被剁头了,但在这一刻是彻底尸骨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