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宿命
魔尊朝服送来的时候，白念盯着看了许久，她一样一样的从案托上捡了出来仔细看，用渭水水底最上乘的金打造的一顶礼冠，冠的四周又有四海的珍珠坠下为流苏，碰撞在一起响的清脆，样式看着简单可做起来却是复杂的。
她将礼冠放至一旁，又捡起案托上滚了金边的腰带，她伸手轻轻抚着，腰带上不宽的布面上还绣着一些飞禽走兽，如此繁琐的工艺怕是早就已经储备了，接着下去就是朝服垫底，朝服以暗红布料为底，上面用金线绣制着魔界最有代表的山水和冰狱，仔细看，朝服下摆处还绣着一只九羽凤鸟，这朝服是专门为她而做的，这一套下来至少也需要上千年，而那时她阿父还在，这是她阿父为她做的继任朝服和礼冠。
“魔尊说魔主很喜欢那只九羽凤鸟，所以命人在只允许绣魔界山水和冰狱的魔尊朝服上绣上了那只九羽凤鸟。”酉时已近，君莫也带着人来了，他一来就看见女子双手紧紧的抓着那件朝服，只开口跟女子说了一句话后，又稍微偏头跟身后的几名侍女说道，“还不赶紧去给魔主梳妆更衣！”
几名侍女低头应了声后，赶紧从君莫两侧进入了殿内，到了女子跟前，更低声了：“魔主，请让我们为您更衣吧。”
白念望着朝服怔了怔，不一会儿就松开了手中的朝服，张开手臂，任由侍女摆弄着自己，而她眼前那两扇殿门也在她张开手臂的那一瞬间关了起来，君莫也退了出去。
白色里衣、红色中衣、黑边朝服，一件件的穿了上去，三层衣裳都露出了襟边来，层层相叠，朝服穿好后，两名侍女各自在顺一遍衣袖的皱褶，还有两名侍女各自蹲在她两脚边，顺着下摆的皱褶，还有一名侍女在她把腰带给环在腰间。
双手张开了许久，也早该酸痛了的，可白念几乎毫无知觉一样，依旧把双臂伸得笔直，或许是心口的痛掩埋了其他的痛。
“魔主....好了。”几名早就弄好了的侍女见女子还张开手臂站在原地，几个人之间互相推搡了一下后，派出了一名人来提醒女子，“该为您梳妆戴礼冠了。”
白念点头，直接在殿内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侍女见状也把铜镜搬到了木桌上，而后一缕缕的把女子顺长的发挽上了头顶，挽成了一个简易的发冠髻，之后又把女子鬓边的发从两边挽了上去，而她们也把女子头发的两侧给梳成了立体三角的感觉，待把礼冠再小心翼翼给女子戴上后，给女子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
侍女本想跟女子说的，可瞧着女子不喜不哀的脸，瞬间就没了勇气，刚要抬脚去开殿门的时候，女子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在衣袖中的手也拿着一个墨笔，在桌子上写了句“妖王在哪里”。
“妖王如今还在魔界，说是要参加完魔主您的继任大典后再回妖族。”侍女如实回答。
“只他一人？”白念赶紧又写了几个字。
“魔主是想问妖族的人有没有跟来？”侍女猜测着女子这几个字的意思，见女子点头，赶紧回答，“就只有妖王一个人来了，不过瞧妖王前面和将军商量的，好像想要带走在冰狱的那两个人。”
白念握着墨笔的手一顿，笔头立马就断了一截，本就不长的墨笔瞬间断了许多，握起来连她手的虎口处都超不过了。
“答应了？”她呼吸开始变得有些不稳，低头一笔一划的写着，写字的手也在颤着。
侍女摇了摇头：“将军说冰狱里的人只有魔尊能决定，说要等魔主继位后再来问过您。”
白念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一些，伸手又写了几个字出来：“刚刚之事，你们都不准传出去！”
几名侍女连忙点头，白念这才松开了所抓住侍女的衣袖，朝外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可以去通知殿外的人了。
不一会儿，就见到外面的光再次照在殿内黑色的石上，显得有些空的声音也传来：“将军，已经给魔主弄好了。”
之后，殿内的男子出在了她的视野中，对她说着：“魔主，该去祖祠祭奠先祖了。”
白念微微垂眼看着胸口的地方，虽然不再散着红光，可她却能感觉到心魔还在继续着衰竭，她如今的脸色如果没有脂粉作掩，怕是惨白如万里云海，她深吸了口气，还是双手撑着桌沿有些吃力的起身，幸有旁边侍女见状赶紧上前伸手扶着她。
“魔主，是不是礼冠太重了？”侍女也并没有多想，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这位女子向来只带一些轻便的珠钗，便以为是这位女子受不住这礼冠的重量，“需要扶着吗？”
白念思虑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而后把手从侍女那里抽了回来，她虽无意做魔尊，可她也不能丢了那一份尊贵，这王冠的重量她还承得起。
一路踩着照射进来的日光而走，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君莫伸出手欲要扶她，可她只淡淡的瞧了一眼，随后双手轻轻捏着朝服下摆处一角，稍微提起了一些下摆后，抬脚跨过门槛，待到双脚都跨过了门槛，才松了手，并微微垂头抚平了刚才手捏过的皱痕，再抬头的时候，嘴角微微带笑看着男子。
君莫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让开了几步，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女子继任魔尊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他此时的态度比起之前好了许多：“两位长老在祖祠等着魔主。”
白念深吸一口气，转了半个身子往左边走去，君莫跟在其后，而几名侍女也分列两排跟在后面，一路走去，她身后也接着跟进了一些将士和领长与各阶级的魔臣。
这是继任大典的第一个流程，寓意在她成为魔尊后，这些人愿意誓死跟随，自然魔族先祖也下了诅咒，若有违今日之誓，心魔要受尽万年烈火烧灼之痛，再坠入无魔深渊。
待走到祖祠前的广场，广场上两侧已经聚集了魔族数十万的魔兵，中间留了一条极宽的路给她，而青岩和甘泉二人身为长老分别站于两侧魔兵的前面。
白念望着远处那座耸立的宫殿，宫殿上有银制的白鹤站立，这只白鹤极大，听说就是这只白鹤把走火入魔的魔族先祖从神界带来这里的，方以先祖才不被神界诛杀，而才有了魔族，这只白鹤在生命垂危的时候飞来祖祠屋脊上，之后便逝去了，而它的身体则在屋脊上风化成了银，便也有了如今的银白鹤。
“酉时四刻，必须要上山巅行礼。”君莫看着女子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着远处的宫殿一动未动，有种不愿再踏出一步的架势，赶紧在旁提点，“魔主不要误了时辰。”
白念回头看了一眼，君莫立马就低下了头，竟不知道为什么在和女子视线交接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寂灭已久的魔尊沧龙，魔尊沧龙也是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臣服的人，可这个女子除了有这种眼神的臣服还有一种不怒自威，再加上一路的不语，更震慑了几分。
有的人不开口则已，开口则能让你跪下臣服，可有的人不语就能让你后背发冷，沧龙说过后者才是最可怕的，他一生也做不到后者，只能杀人来震慑，可竟想不到他女儿做到了。
君莫暗中吸了口气，不敢再言，等听到前面礼冠上的流苏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后，他才敢抬起眼来，女子已经抬脚往前走去了，拽地的长摆上也绣着一只冲天的九羽凤鸟。
九羽凤鸟之所以能上朝服，除了是女子的坐骑外，还因为九羽凤鸟是比凤凰更为尊贵的存在，只不过九羽凤鸟隐世，而凤凰一族傲世，只是隐世的九羽凤鸟一族还是被视为了威胁而惨遭灭族之灾。
一千五十六步，白念走完一千五十六步里的最后一步，两脚并拢站定，双手交叠在腹前，她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出现的台阶，这个台阶只有在有新魔尊继任的时候才会出现，每次出现的台阶级数都是不相同的，她眼前的台阶如今共有一百一十九级，示意着魔族历年来的一百一十九位魔尊，而最底下的这级台阶便是她阿父。
女子站着不动，其余人也不动，本该是有人开口催一催的，可是甘泉本就不希望女子违背自己心意故而怎么会劝，青岩也已是全凭女子心意的想法，而君莫因为前面女子的眼神已不敢开口。
“......”白念张了张嘴，她这时候应该是要张嘴说一些什么的，至少也应该感慨一句，可是她刚张嘴就放弃了，只要她尝试开口说话，她的心魔就好像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样，是无法喘息的痛，比全身骨头碎裂成一块块的还要让人无法承受的痛，她虽不再冒险开口，可那种痛的余劲还在，她第一时间就伸手捂着胸口，似乎是还不能承受，手指也满满的缩了起来，狠狠的揪着衣裳还夹带着一些肌肤。
“魔主？”甘泉是第一个发现的，他赶紧偏过身子，轻声喊了喊，“要不要...？”
白念缓缓的摇了个头，随后将手放下，垂于身侧，她垂头看了眼第一级台阶，而后踏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踏出就是再无回头的可能了，她眼中也终于泛起一丝涟漪来，晶莹在眼中打转，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在树下饮茶的那人。
这一步踏出就是覆水难收。
她紧抿嘴唇，数着脚下的台阶，已是踏上第十九级台阶，这“漫漫台阶”是她魔族历届魔尊用命铺就的，魔族比神族出现晚，可是历届魔尊却比神族的天神多了九十九位出来，因为每个魔尊一继位就会因为始神的诅咒而折寿，大多都是中年而逝，还有的英年早逝，就比如她正踏上的这第三十一级台阶，这位魔尊便是英年早逝的，那年他妻子刚刚怀孕。
“萧舜成婚也是好事，也能断了你这丫头的念想，你这命数是只会害了萧舜那小子的。”走上第五十级台阶的时候，清风拂过鬓角，司命神君无界的话又出现在了耳畔，“你若是再不继任魔尊，也会给六界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当日她是这样问的：“为什么？”
“因为萧舜的命格判词是万万年来第一人，可斩神魔。”无界是这样回答她的，“而你是魔，他是神，你是魔族的储君、未来的君主，他是神族的臣子，父母在天神手上，你们在一起....会给六界带来一场浩劫。”
她不语，无界就望着司命宫外说：“他已经因为你，而成了一个情痴了，你有魔族为靠，他却只有孤身一人在神界步步维艰。”
白念踏上第七十七级台阶的时候，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她记不清自己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后来她心甘情愿的离开了，直接去了翠微山的那片竹林里，她在那里求生又求死，她在那里落魄又逍遥，最后她在那里想通彻了一切。
终于踏上了第一百级台阶，她双脚在台阶上稍微顿了一下，她看了眼那只宫殿屋脊上的白鹤，若是当真有灵，就保佑她千万不要今日死，给她一些时间，等她安顿好魔族，再去偷偷见一面那个男子之后...再让她死去，那时她一定会含笑的。
“魔主...已经酉时了。”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她辨出了是青岩的。
她微微笑了下，又抬脚继续走着剩下的十九级台阶。
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转身看了看身后，乌泱泱的数十万魔兵，那些一路跟着她来的魔臣此时也恭敬站在下面，君莫也为首站在器重，甘泉和青岩分别站于她身侧，能配陪她走完这百余台阶只有魔族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