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断肠
花桃看着萧舜坐在这棵树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从昨夜起坐着的,如今都又是一个夜了,还不见萧舜去休息,这都整整四天四夜了,未进米水,未曾合眼,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就算是神也该是受不住的吧。
不过,她没有想过要上去劝解,他的心病是那个女子,旁人解不了,就是不知道昨天他出去找白念的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听那只凤凰说他是满脸阴霾,一身戾气的回来,而如今这神界已经是红绸漫天,为明天她和萧舜的婚礼。
明天,也是她成全自己的时候,而那个女子又究竟会不会来成全萧舜的那颗心呢。
被念叨的白念也正坐在昔日萧舜所住过的宫殿外看着天上星辰,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一言不发,明日就是她成为魔尊的日子,那身暗红色的拽地长袍就会是她永远的枷锁,她又要再背上一层枷锁。
“魔主。”
白念用余光瞟了眼身旁突然出现的靴子,这样最朴素的靴子只有甘泉会穿,想到昨晚甘泉的模样,眉间浮上担忧和不悦:“甘泉长老不在自己房内养伤,出来做什么?”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当日只为培养心腹而选择甘泉的举动会换来这样一个为她拼命的人,平日里以和为贵的甘泉为了他和君莫当场闹翻,为了给九羽时间先一步找到她而用心魔作险,最后被关入水牢,若不是她昨晚赶去,及时用念魔诀封住了他受损的心脉,她在魔族就再无这样愿为她拼命的人了。
其实也是讽刺,她的魔族,她即将要献出整个人生和生命的魔族竟然只有这样一个人是为她拼命的。
“属下的伤无碍的。”甘泉看着女子,满脸不解,还有愤懑,“魔主为何要回来,您并不想继任这个魔尊。”
白念抬头看了眼一脸认真的甘泉,此时甘泉脸上还苍白的紧,认真起来的模样也实在让人不免的嗤笑一声:“甘泉长老也并不想做这个长老,那为何又要做呢?”
“因为属下是魔族的。”甘泉咽了咽口水,想起那时候这个女子说自己需要一个完全只需要她自己的心腹,“因为魔主身边需要我。”
“我和甘泉长老也是同样的理由。”白念深吸了口气,“因为我是魔主,因为魔族需要我,若我再任性妄为,只怕局面会变成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样子。”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阶,“甘泉长老不坐吗?”
甘泉在听到女子的话后,抬脚走了一级台阶,而后直接就坐下了下来,也不管是否有灰尘会沾在衣裳上,不过却是礼貌的离着女子坐远了一些,如今族中已有传闻说魔主是因为他才不愿继任魔尊的,因为继任魔尊后就需要和君莫将军成亲,若这时候孤男寡女的在月下坐在一起,之间还没有空隙,对他们两人都不好。
不过....他偏头看着女子月下的侧颜,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魔主...您为什么不愿继任魔尊?”
“因为....”白念垂下眼眸,微微弯起嘴角,“因为我怕死啊,历代继任魔尊的人...一旦只要登位,就会折去寿命,我阿父当年就折了整整半生进去。”刺骨的夜风吹来,她双手叠起来互相搓了搓,又往两手间吹了口气,毫无波澜的继续说道,“我本来就短命,没多久活的了,要是再继任魔尊,我岂不是直接就死在了继任大典上啊。”
甘泉心间一惊,立马开口:“那魔主你.....”不过他说了一半便顿住了,看见女子望过去的询问目光后,他又道,“那君莫将军为什么还要逼着您继任?他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他难道想要魔主您...”
命丧黄泉吗?
甘泉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白念其实也想到了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甘泉的肩膀后起身:“夜深了,风也凌厉了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先赶紧回去歇息,明天可还要起来见证我的继任魔尊。”
“.....”甘泉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瞧见女子落寞的背影一步步的走远,再推开殿门的时候,那殿门的声音寂寥而深长,瘦弱的背影就隐去了那殿门之后,让人感觉她好像生来就是孤独一人,连离去也是孤独一人,联想到这些后,他张口瞬间无言。
白念关上门后,也终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只不过哭的始终无声,只有热泪一直在流淌着,灼热了她的脸颊,最终哭的实在忍不住要出声的时候,她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手,仰面让眼泪不要再掉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情绪崩溃,或许是因为刚刚甘泉就那么直接的说出了她的处境,明明知道她继任魔尊等着的可能是死亡,可那个君莫还是义无反顾的执行着她阿父的命令,还有她阿父...明明也知道继任魔尊对她这个只有九万岁可活的人意味着什么,可依旧毫无顾忌的给君莫下了死令,要她一定继任魔尊。
她的死活好像无人顾及,她只是一个有用的储君而已。
在擦干眼泪的那一瞬间,她又忍不住的眼泪汹涌了起来,这个宫殿墙壁上的那些壁画,此时全都脱离了墙壁,在空中游荡着,还有小鱼游到了她的耳边,在跟她窃窃私语着什么,那飞禽走兽全都在肆意的奔走飞翔着,她缓缓站起身来,环视着这一切,那个男子的音容又溜进了她的脑海里。
“魔主哭的还真是楚楚动人啊。”殿内突然想起一声讥笑,“若是那神界的司战神君瞧了,也定会马不停蹄再赶过来守在魔界之外做一回护花使者的。”
白念闻言,轻轻一眨眼,泪痕和眼眶中的晶莹瞬间消失不见,好像她从未哭过一样,她迅速的在殿内寻找着妖王,刚刚那声音绝对就是妖王的,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就是那个声音让赵柔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活吃了。
“妖王来我魔界,不该先与我这个魔主打声招呼吗?”她看着支撑宫殿的那根大圆柱,冷然出声,“怎么倒先和一个魔界的臣子去商量了?”
大圆柱里果真走出了一个把胸口衣裳微微敞开的男子,他嘴角是笑,眼里却是恨不得活吞了女子的神情:“是吗,本王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只是知道那君莫才是真正掌握魔族大权的人,这商议事情嘛,跟傀儡...”他刻意加重“傀儡”二字,瞧了眼女子脸上的表情后,接着道,“...商量自然是无意义的了。”
白念斜眼瞧了瞧,并没有开口回应,她看着确实是个傀儡,她本以为自己还能掌控魔族和那个君莫,如今看来她是傀儡无误了。
妖王此行的最终目的除了是其他四界外,还有就是要眼前的女子付出最沉痛的代价,而在这代价之前就是要她尝尝心流血的滋味,见女子无所动,又想起两日前那天神派人来魔界通知的事情和昔日在妖族守着的那个神君。
他最深有体会,情爱最伤人:“不过如今那个神君明日就要和自己未婚妻完婚,魔主也确实该继任魔尊和君莫将军完婚了,只是可惜啊,那个神君曾经为了你可连续十几日都宿在妖族外的草丛中,现如今却是转身去娶了别人,日后还会和他的儿子一起来灭你这魔族,倒不如明日魔主成为了魔尊后,就和我一起攻上红绸漫天的神界?”
白念咬了咬牙,假意看了看妖王身旁两侧,答非所问的笑道:“妖后没有跟着妖王过来吗,白念还想好好和妖后叙叙旧呢。”
“闭嘴!”
妖王果真立马就暴露了,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仔细看也能看出他的肌肤已经趋向老化了,而一提到妖后他的气息也开始不稳定,连皱纹都又添了好几条,白念只眨了眨眼,依然在笑着:“总不能白念一人的心上在淌血不是?”
“魔主心上的这点血又算得了什么?”妖王直接伸手过去,快速的到女子眼前并狠狠的扼住了女子的脖颈,再无慢条斯理的口舌之争,眼中只剩下漫天怒火,“你竟敢毁了枫儿的身体,让本王回去连枫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让本王从此只能在会消退的记忆中去怀念枫儿!你还胆大妄为的在我妖族布下阵法而逃之夭夭!”
白念因为呼吸的空气淡薄,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紫色爬上,她却依然粲然一笑,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原来连张嘴都已经是件极难的事情了,只是她想不到那妖后最后还是和几十万年前一样连最后一面都不给妖王见,不是要让妖王不要为她而执念入障么,难道自毁肉身让妖王再无可想念的就是她的法子吗。
“额...噗!”她胸口突然一震,虽然再无窒息感袭来,可是她整个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往后直退,最后身子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那扇由金丝楠木做成的殿门上,她人又因为冲击的惯性再次被反弹回去一些,她伸手紧紧捂着心口处,只觉得湿湿黏黏的,低头去看手掌心,只见被鲜红沾染上了。
白念抬头看着妖王,这次妖王绝对是使出了十成的功力来,因为她已经痛到完全不能言语了,自然任何一个地方动一下,全身仿若被打碎了骨头那般的痛,可不动她心口处也照样如同是被烈火焚烧着的那般生不如死的痛。
“听闻继任魔尊需要献出一部分寿命,明日大典期待魔主这朵花的凋谢。”妖王见到女子被自己伤的不成人样,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下来,他一步步走近女子,眼中阴谋尽显,“继任魔尊是我还你的第一招,刚才那一掌是第二招,第三招我要借用你魔族帮助我一统六界!”
无法开口的白念只能急红眼,她本想着忍痛开口的,却发现张开嘴也只是一些“嗯嗯嗬嗬”的声音,她只能怒瞪着。
但她的怒瞪丝毫无用处,妖王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她身边,只留下一句“可惜魔主看不到我用你们魔界来一统六界了”。
没有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大概妖王是隐身走的,大概是为了瞒着那个君莫他真正的意图。
白念狠狠咬着牙,喉咙一股腥甜涌上,她一张嘴吐了一大滩鲜红出来,她赶紧往床榻那边走,最后重重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
远在天上神界的萧舜也突然意识恍惚的一头栽倒在地,吓得花桃赶紧上前,喊着凤行帮忙把萧舜给扶起去到殿内躺下。
“他怎么样了?”花桃站在床榻边,看着给男子把脉完的凤行,“不会是心病吧?”
凤行摇了摇头:“你们神族的人都没有心,哪里来的心病,只是太累了,倒下去睡着了而已。”
“你这只凤凰真是个老古董。”花桃瞥了眼凤行,“无心人未必无情,有心人未必有情。”
凤行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他倒觉得不管有心无心,情终究是个害人的东西,害了他,害了萧舜,害了白念,害了花桃,害了全天下的人。
想起他预知到的那个片段,他就心里一阵恶寒,难道他还是躲不开必定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