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面的人扛着棺材，女孩又没有武功，走了很久才到了一座山头，山不算很高，可在这个季节爬山也会感到越来越冷的，扛棺材的几个伙计几欲撂挑子不干了，女孩却仿佛察觉不到有多冷一样，只是走啊走。
终于，女孩喊了一声，“停下吧。”嗓音沙哑，带着许久不开口的粗噶。
我还在考虑应该葬在哪里，往东看，才发现地上已经有一个坑了，旁边放了一块沾染土迹的白绸，以石块压着。女孩跪趴下来，以头抢地，直到木棺入了土，也没有起身。久久，她跪直起身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一推，将棺椁勉强推动，露出以草席卷着的尸体来，勉强只能看到头发似乱草一样炸着。此刻她已略微脱力了，咬着牙，努力想把草席抽出来，我想要上前帮忙，棺材却被她牢牢护住。
她自己奋斗了半晌，终于才把那个破草席拎出来。我也得以看到了她父亲的全貌，很年轻，看侧脸也是个绝世美男子，只是凌乱的发和嘴角干涸的血迹影响了一丝美感。衣不裹身，有些地方已经是破破烂烂的，只是上身破烂的地方露出的皮肤不算很白，也远比脚部历经沧桑之处要好的多。我还没来得及感到疑惑，她已经执起白绸，尝试着想把它盖到她父亲的脸上。她的眼圈忍不住红了，几颗泪水迫不及待地溢出来，打断了她的动作——在我们这里，把眼泪滴在死去之人身上，会让他们走得不安生的。她几近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我怕她情绪失控，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手拍着她的肩膀，透过衣衫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冰凉，希望能把我的热量传递给她。
她努力憋住，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水迹，终于把白绸改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个多么不合格的葬礼，没有寿衣、没有守灵，甚至是葬礼今日，都没有选个吉时吉地——与高不离不同，这毕竟是个传统的葬礼啊。
棺椁慢慢合上了，几个伙计开始你一锹土我一锹土地埋葬，埋葬这位年轻的父亲，埋葬这女孩的大好时光。女孩以手捂面，跪坐在地，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的抖动着，有水迹不时从手里沿着手腕滑落下来——你知道的，她有多悲伤，即使她一声不响，你就是知道她即将溺死在这片悲伤的海洋。
我没有打扰她，良久她终于站起了身，来到我面前，因为长时间不出声的哭泣，她的嘴唇憋的发白，脸颊上有几处因为被泪水浸得时间太久而发红，几近干裂了，眼睛已经肿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是精神萎靡的样子。
“奴家林宇宁，这厢有礼了。”她缓缓地伏下了身，几近要被不知什么压垮了，我赶紧撑住她的胳膊肘把她扶起来。
“不必多礼了，我其实也不需要你卖身于我，这样，你且走吧。”我道。
“公子……”她看向我，露出惊讶的神色。良久略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撇了下去，“奴家既做了这个决定，也不会走回头路了。”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合该知道这样一个女子，脾性确与我相合的。于是我不再推脱，多养这一个人也无妨的，只是怕是我要拜托玉娘重新帮我找个住处了，得买个宅子长长久久地住下来才是。便折路回客栈，林宇宁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到了客栈，玉娘迎了上来，看见我身后跟了一个女子吃了一惊。我坐下来，要这女子坐下来，她却不听，固执地站在我身后，我只好简单的和玉娘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并拜托她帮我找一处宅子，玉娘思度了一下便允诺了。我要给林宇宁再开一间上房，她非是不肯，我给了玉娘一个眼色就上楼了，拐弯的时候看见玉娘拉着她终于坐了下来。暗自叹气，其实也是可怜人，都是命运无情地捉弄罢了，互相扶持一把又何妨呢？她的戒心也是重极了，像极了我。
我躺在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哎。不知不觉我又累得睡着了，至于林宇宁，相信玉娘可以处理好的。
清晨，我醒的时候天还没亮，于是点了一盏油灯；灯刚点上，门就被敲响了，是林宇宁，应该是玉娘给她新找了一身白衣，不是非常合身，衣尾很长，腰身却掐得刚刚好。她端了一个铜盆，里面的水温度正好，肩上搭了一条毛巾，就要服侍我洗脸，我往后退了两下。
玉娘没和她说清楚吗……
这个时候她抬起眼来正视我，态度到是不卑不亢，“公子，奴婢望您赐名。”
我这个时候已经蒙圈了……“咳，玉娘没有和你说清楚吗。”
“奴婢清楚您的用意，但奴婢不能受嗟来之食。”她的目光很平静，“奴婢自己做的选择，自己会负责的。望公子赐名。”
“咳，你先出去吧，我还不是很习惯人服侍。咳，赐名的事回头再说吧。”我遮了下自己的脸，挡住有些无奈的神色。她福了福身，又退出去了。
日子这样过了几天，我渐渐习惯了她每天端盆儿和时不时的端茶倒水；而玉娘终于帮我找好了住处，也帮我找好了丫鬟仆人，我就决定让林宇宁平时管管他们，也不用做什么正事了，毕竟在我心里从来也不想把她当做奴婢的。
玉娘给我找的宅子就在她的宅子旁边——虽然她时常住在客栈方便打理，但她也是有宅子的。因为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便也没有挂匾额，红棕色的木门倒是很有些喜庆，因为林宇宁刚刚丧父，我也没有让玉娘大肆庆祝，并没有贴红带绿的。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宅子，没有王府或者赵寅溪府上的落水流亭，倒是有一座假山，也是树木茂盛看起来很是气派。
玉娘也帮我把该住的院落什么都安排好了，又帮我给一些应该知道我住址的人发了帖子，从此以后，我也算是在上京落了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