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从那日之后，我与净明就很少讲话了，最多也就是一些日常的问答。苦意一点点在心底堆积，我知道这没什么不对，他早就该知道我来到这里不知背负着什么秘密，他应该如此对我，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就像我也曾努力告诉过自己，不应该喜欢这样一个人，可是最后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他的温柔，想要跌的粉身碎骨。
因为长时间不开口，舌尖的皮是磨破的，嘴唇不自觉地干裂，嗓子间似乎卡了什么东西一样让人难受。我虽然不是话痨，与净明去到明凌寺后起码每日的交流也比我自己在竹林多多了，这就好像突然又让我回到竹林，不大习惯。
没关系，我总会习惯的。
“师兄，我们到啦！”马车还在行驶，就听到小凌欢欣的声音，在空荡的山谷里甚至有此起彼伏的回音。撩开窗帘，果然，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寺庙高高矗立在山顶，云雾环绕，仿若仙境。
在山脚下了车，往上的路是层层阶梯，马车自然上不去，只能慢慢攀爬了。净明为我撩起门帘，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扶着我，扶着马车门柱的手轻微收紧，我自己跳下了马车，听到骨骼轻微的嘎嘣声。
我不疼，现在这样，就很好。
嗯。
因为身体原因，一开始还好，走到后来我几乎是走两步就要歇一歇，而长阶之路才过一半，以前从未发现这台阶有如此长。
净明终是知道我身体不好，可以放慢了脚步，始终只比我多走一两级台阶罢了。
可还是有状况发生。
因为刚才我跳下车时本就略微扭伤了脚，爬台阶又太过消耗体力，我感到双腿像是千斤重，双目迷蒙间一个不察，左脚正好踩在两个台阶的正中间，鞋一滑，骨裂的声音响在我耳边，还未反应过来，我已是一个前扑。
灰白的台阶放大出现在我眼前，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轻呼了一声不知什么，后撤一步，左手一捞却扯下了女子的发带，好在他反应快，轻轻一跳来到女子身前一尺左右，用腿轻轻垫着以至摔倒之人不至于受太重的伤。
我尚未感觉到疼痛，只听到净明轻轻闷哼一声，然后就是一个力道拉着我站了起来。
“你无事吧？”
“……无、无事。”我轻轻摇头，尝试着迈出左脚走路，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竟是难动分毫。
净明看我不动，俯下身，握住我的脚踝。“扭伤了。”
“……”我看着他蹲在我脚边，又轻轻皱起了眉，抬眸看我是眼睛里全是心疼，把头歪向了另一边。
“我背着你走。”
“不用了……”可他完全不听我拒绝，固执地在我身前低下身去，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眼神催促着我。
我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头埋进他的肩里，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气吹进我的鼻息，我闭上眼，贪婪地呼吸。
好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这些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心里的思绪根本毫无逻辑，就像我心悦他这件事，本来也是这样，毫无逻辑可言。在嗅到他身上的香气那一瞬，我所有的杂乱思绪全都沉下来，不断抽象氤氲出他的容貌。
他的背很宽，陡峭的山路他走得很稳，不知不觉我竟在他背上沉沉睡去，被喜爱的味道包围着，一定能做一个好梦。
恍惚间听到嘈杂的人声，乱七八糟的听不真切，似乎是有人在争吵，男子背着的女子眼皮轻轻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满是迷茫。
“已经到了。”净明一瞬听出我的呼吸改变，轻轻蹲下身把我放下来。
周围围了一群人，大多穿着短布粗衣，典型的江湖打扮，为首几人穿着精美纹绣的各色长袍，面带悲悯，眼神中的贪婪蔑视却显违和，这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几乎被轰成碎渣的大门相得益彰。
“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问净明。
“净明，你可知罪？”为首一人站在门前高高的俯视我们，下巴高抬，让人看了就想打上去。因为讲话时灌注了内力，声音响在我的四周，不断激荡，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让人心里发憷。
净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把我向他身后塞了塞，“各位掌门这是何意？”
“老朽问你，你可知罪？”
净明不卑不亢，神色云淡风轻，“我何罪之有？”
“你打着明凌寺的名声，又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慧人，却与歪门邪教相互勾结，”那掌门顿了顿，看向净明平静无波的眼，“只是江湖现在分外需要你这样的英才，只要你交出身后那妖女，我等可赦你无罪。”
“如若不然？”净明挑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如若不然，今日我们便代你师尊清理门户，等他知晓也不会说什么！”似乎是心虚，男子的目光几转，说话的声音越发大，所说之话亦是冠冕堂皇，惹得周遭一片群情激愤。
“对！清理门户！”
“净明！交出妖女，给你一个痛快！”
净明垂下眼，一副犹疑的样子，睫毛轻轻翕动，我心里有些不安。周遭之人还在继续一言一语地劝导着他。
“你还年轻，犯错属实正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只是被奸人所惑，只要交出妖女，我等自当以您为首，难不成您还要等堕入魔道才能悔改？”
“阿弥陀佛，”净明抬起眼来，“佛祖告诉我，应该做我心中想做之事。”
众人看他似乎是要将我交出的样子，几经对视，得色顿显，“善哉善哉”挂在嘴上念叨个不停。
我脚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都是群情激愤恨不得啖我肉饮我血的江湖人士，那样子，似乎是我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合该被挫骨扬灰了。
净明也……这么觉得了吗。
一双灵动的桃花眼对我挤眉弄眼，他藏着人群之后，站得很高，脸上可能是抹了煤灰还是什么而显得灰扑扑地，是赵寅溪，原来他选在这日来救我。
净明已退至我身旁，他执其我的手腕，望向我的眼神里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周围人群安安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出闹剧，充满了欢欣的气氛，可我内心一片悲凉。
良久，净明的手轻轻上移，触到我的指间，穿过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他深沉的眸色显得深情又无情，“我甘愿堕入魔道，尔等又能如何？”
我看到他的眼中一朵朵开出花来。
众生因你，皆沦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