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枯坐到天明。
眼睛极其干涩,几乎要不能转动了。久坐了一夜,我的四肢都是麻木的,让我还想坐的更久,至少这种麻木和隐隐作痛的伤口证明着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活着就有能力改变一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只要坚信,起码还能有一线生机,正如黎明之前的黑暗,只要撑过去,只要撑过去。
……
马车晃晃悠悠在地上撵出弯曲的痕迹,这马车表面平平无华,内里却别有一番天地。不但空间宽阔,且事物一应俱全,更似是小型的居卧,且毫不颠簸。
女子单手倚在软榻上,青丝散成一大片,几缕调皮的垂在额前,更显慵懒。她面容憔悴,唇色发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一双雾气弥漫的眸子里写满了纯真与风情,这两种矛盾的感觉在她身上却完美融合,神秘莫测,令人寻味。
她朱唇微启,略微眯眼,有些无奈地看向眼前之人。
她身前之人斜坐在榻前,垂着眼,嘴巴轻轻嘟起,正在试着吹凉匙里的汤药,一下一下极是认真,端着瓷碗的手比碧白的玉瓷更加漂亮。
他举起药匙送到女子嘴前,女子也听话地张开嘴,双方眼里都有隐藏极深的温柔。一个喂一个喝,有脉脉温情在马车内流动。
净明救下我之后,第二日便带着我上路了,只说此地不宜久留。在他眼里我似乎是易碎的瓷娃娃,不但为我安排了舒服的马车,每日都要喂我喝药,我都要以为……
嗨,我想什么呢,净明可是志在拯救天下人呢,我不过是天下人之一罢了。
压下心头浮现的苦涩,汤药的苦涩还在口腔中回荡,可因是他亲手喂下的,仍有回甜。
此次我们的目的地是明凌寺,而不是凉平山,我直觉此次之行不会那么平静,而我亦会尽力寻找自保之法,不会为他添麻烦。小凌这几日可能是想眼不见为净,几乎没有在我眼前出现,只是相遇时还是看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很是不屑。
这在江湖中已经是盛传的邪道中人,抿着唇看向远方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柔柔弱弱的小兽,被磨平了利爪,蜷缩在塌上。
女子扭头看向车窗外,冬意渐浓,只有千篇一律光秃秃的树木,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看风景还是在发呆。男子坐在另一个塌上看书,倒是岁月静好。
时间在这样的日子中飞一般的流逝了,转眼就过了半个月。
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前,身着白色单衣的男子掀开车帘,服下一个裹得厚重的女子,这两个人简直不像是处在一个季节。女子裹着雪白的狐裘,却更显得一张脸小巧可爱、莹白无暇,她的唇很薄,颜色又很淡,不时地咳嗽几声,可见她身体单薄。每一次,身边的男子都向她投去担忧的目光,似是一对眷侣。
“师兄!你回来了!”门前的道袍男子都迎上来,对着男子行礼,语气中是止不住的欣喜雀跃。
男子轻轻为女子拍背顺气,待到她不再咳嗽才将手背回背后,轻轻颔首应是,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一片寒天雪地中略带厉色。
几个弟子想要迎上来围住他,却被男子阻止,这才刚刚发现他身边的女子,“这位是……”
女子虽然憔悴,却还是容貌绝世,自带风华,弟子们眼中露出探究的神色。
“是……”似乎刚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女子。
女子沉默了一瞬,微提嘴角,“蒋玲儿。”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有深刻的意味。
“嗯……师兄!师尊大人一直等着您回来呢,您快去找他吧!此刻大人大约在祠堂诵经礼佛。”
“嗯。”净明轻轻点头,动作自然地护着女子,进了门。
大人?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我在心中暗自腹诽,顺从地跟着净明的脚步进了门。
不愧是隐世的老牌门派,尽管秉持着低调节省的原则,亦是一片恢弘。放眼望去,亭台楼阁与假山流水精巧交错,与传统寺庙的格局不同,明凌寺虽说也成为寺,还是要更偏向家居一些,亦有高楼建筑,布局精妙,自带禅意。
路也更好行走一些,四方归正,没有那么多曲折弯绕,我们便走到了一间小筑前。
几个弟子见到净明,就要上来行礼,净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们下去了。还未到门前,就听到了浑厚苍老的声音在轻轻嘟囔着什么,大约是在诵佛,伴随着木鱼清脆动听的声响。
净明与我停在门前,静静候着,不出一刻便听到那个浑厚的声音提高了音量,“进来吧。”
净明推开了门,老者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合着眼睛转动佛珠。
“师尊。”净明深深地弯下腰去,对他的师尊很是恭敬。
“此次凌侠大会可还顺利?”
“……”因老者没有叫他起身,净明便一直弯着腰,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尚可。”
老者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触即逝,我还是感觉到了些许不适。紧接着他又马上合上了眼,又敲响了木鱼,声声急促。
我不是很了解这两师徒之间的相处模式,不知是否该出声,又要说些什么,故而只是尴尬地站着,目光一直垂在地上,不敢抬头。
良久。
“这位姑娘,不知你能否出去片刻?”老者没有停下手中的敲打,声音却盖过了木鱼之声。
“哦哦,好。”我恍惚地点头,又恍惚地退了出去,刚迈出门槛儿,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什么嘛,我撇了撇嘴。刚好院中有一张石桌,我便坐了过去,撑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哼,我还不稀罕听你们说什么呢。缩在毛绒绒的衣领里,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本就怕寒,失去内力后更是如此,感受到自己空空如也的丹田,我又打了个哆嗦。净明,你快点出来啊。
室内。
“师尊……”男子低垂着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
“你可知错?”
“徒儿何错之有?”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不动妄念。你可还知晓?”
“徒儿自然谨记于心。”净明的手却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无尘,你可知我为何为你取道名为无尘?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者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直直地射向男子,似乎已经将他看透。“无尘,你逾矩了。”
净明久久不曾言语。
“罢了,你退下吧。”老者也不强求,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