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睁开眼时天已蒙蒙黑了,因为保持手撑在桌上支着头这个动作很久,我的手臂十分酸麻。环顾四周,师傅并不在房内,于是我拍了拍坐的有些发痛的腿,出门去找我师傅。小店里很安静,想必已经过了饭点。我坐了下来,不知该做些什么。其实我在竹林也时常不知该做些什么,我的生活似乎十分单薄,每日习武练剑,仔细想想,我的生命中除了高不离和师傅,竟没有旁人了。
“你醒啦。”伴随着很轻的脚步声,一只手出现在我眼前,将油灯拽过来了一些。
“嗯。”我应声。
“刚才有位绯衣公子交代说给您煎了药,还让我转告您他有要事,等他处理完就回来找您。”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我。
“唔,好,那我便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我饮下一口茶水,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带着土腥味,是那个女子坐在了我身边。她随意地用手抵住了下巴,侧脸看向我,“公子从哪里来呀。”
“平城。”
“要到何处去?”
“不知。”
……
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实我很少与人聊天,所以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她提问我回答,但我也时刻注意着不会暴露自己的什么身份秘密。
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脸柔和了下来,尽管两道剑眉还是看起来很凶。就像我所说的,她的五官平平,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冷清、妩媚之感,尽管十分矛盾,却又十分和谐。讲话时她时不时露出笑意,即使是很简单的问答她也认真聆听,让我觉得很舒服。聊了一会儿,她去后厨给我端来了药碗,看着我喝下便又赶我回房,让我早些休息。
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大概是因为下午睡了很久,又或许是药太过苦激得我睡意全无。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我干脆提着剑上了屋顶,今夜月亮很大,却又毛毛的蒙着一层什么,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我突然又想起了明净。其实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是否叫思念,这种时不时的思念又是否是因为一见钟情。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或许可以用悬而未决来形容,又或许只是因为从没有接触过其他男性吧。我不懂,这种事也很难搞懂。作为一个感情淡薄的人,大部分时候我都知道这件事我应该做,而不是我觉得应该如何,感性这一面在我身上似乎很少体现。我只是知道,我大概是很想念他的,现在。
本身我心事重重,叠在一起像乱麻一样理也理不开,但想起他,让我在这个夜里突然感到有勇气去面对我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无论是什么。
尽管师傅说最近我不应太过操劳,但杀手联盟那边已经和我取得联系,约在三日后城郊的一个茶馆内聚头。
天色渐渐亮了,有阳光洒在地上,伴随着晨的寒意。不离已走了五日有余,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我起身拍了拍衣摆,下楼去了。小店还没开门,几个伙计忙里忙外的拾掇着,准备迎接客人,油烟气扑入我的鼻息,这是我以前很少经历的场面,要如何形容呢,带着烟火气息的热闹吧。老板娘执着扇子从楼梯上下来,发出噔噔噔轻快跳跃的声音,她柔声问着伙计收拾的怎么样了,话些家常,看见我站在大厅里,又问我想要吃些什么,都是一些散碎的话,可我感到很温暖,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会问我这样的话吧。
话间老板娘又让人给我送来了汤药,看着我饮下。我觉得她的眼神很温柔,但不是那种女子遇到心仪男子的温柔,让我觉得她很,嗯,或许我能用慈祥来形容她的话,虽然她并不到那个年纪。我的交际圈实在是太过狭隘,又是男子居多,所以没有体会过这种温暖,不过很舒服就是了。
“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她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白鸢,你呢。”
“妾身石可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好名字。”我赞叹道。
她又扯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点了点头去后厨忙活了。
三天时间一闪而过,转眼间便到了该与杀手联盟的人见面的时候了。师傅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穿了一身黑衣,将头发简单的扎起,没有用易容粉。花了很多时间擦拭我的碧血剑,它反射出幽幽的银光。我直觉今日怕是一场鸿门之宴。我无心于世俗权力之间,只怕那些个长老并不这么认为,人老了,总归是想牢牢握紧自己手中的东西,生怕别人抢了去。
城郊之景与城内相比而言,简直就是分外荒凉,萧瑟的风席卷着沙土在我脸上胡乱的拍,秋季着实是个待人十分不友好的季节。茶棚里没什么人,老板都倚在桌上打哈欠,“客官,需要点什么。”
“两张油饼。”
老板眼睛亮了一下,“那您可得往东走五里才能吃到。”
我行了一礼,出了茶棚。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见个面还要定这种暗号,而且……让我再走五里,不是耍人玩儿嘛。有淡淡的不悦之感已经在我心头浮现,我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走了大约半刻,我估摸着应该有四里,便停下休息,盘腿坐在地上不再动了。以手抚剑,我双眸紧闭,听着风声,心里很静。不就是耗吗,我这么年轻,有什么好怕的。若是真走了五里,岂不让人觉得我好欺负?约莫又过了半刻,一位青衣女子出现了,她画了极其妖艳的眼妆,但因为眸子很清澈而显得格格不入,倒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她对我撅了噘嘴,“跟我来吧。”
于是我起身、拿剑、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一个被草树掩盖的山洞之中。越往里走越是感觉阴森,青衣女子举着火把,并不与我搭话,火把倒是一直烧得很旺,看来空气流通不错,无需担心过多。大约走了几息吧,来到一个石门面前,她在石门右侧轻轻一推,门发出“轰隆”一声,开了。门内是另一番场景,从外而内每隔一段便嵌了两颗夜光石,很亮。青衣女子熄了火把,继续往前走着,我跟着她下了台阶,听见模糊的声音好像是在争吵,具体的听不真切。青衣女子故意发出重重的脚步声,声音立刻停了,又走了几百米,我终于见到了灯光,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我,青衣女子施施然的落座了。
我反手拿剑,抱拳行礼。“晚辈白鸢,见过诸位长老。”
“呵,晚辈,晚辈还让我们派人去接你?”一个沙哑的声音发出不屑的嗤笑,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应话。
于是场面又僵持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这是一场耐心的博弈。而我知道,我必定是胜者。我曾为了击杀一朝廷官员三天两夜没有合眼,只为了等待那一瞬间,而他们,已经老了。
“咳,你坐吧。”另一妙龄女子先发出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抬起头,撩开衣袍随意的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缓缓地拔开了手上的剑。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各位,“我是白鸢,天下第二杀手,想必诸位也都知晓。”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高不离,原本他负责调查之事,我要查个水落石出。他的死因,我也需要借助杀手联盟的力量。”
“放肆!区区小儿,天下第二杀手又如何,还不只是第二?胆敢这么和我们说话!”又是那个沙哑的声音,这次我看到了他的样貌,披散着灰白相间的头发,大概有花甲之年的样子,眼神阴骘,倒三角的眼形又显凶悍。
“古老,话不能这么说嘛,现在毕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看这个小伙子,倒是很有前途呢。”妙龄女子掩嘴笑了,她梳着垂云髻,头上别了大量的饰品,花红彩绿,很是夺目。“不过呢,小伙子,”她眼光一转,“你确实是太夸张了,只是个第二杀手,在说什么笑话呢。”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一直没发声的另一个男子露出一个嘲笑鄙夷的眼神,“你们可知他杀了多少一号?第二杀手,笑话,怕是他不想做第一吧。”他肤色黝黑,身材健硕,颇有历经沧桑之感,看着像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眼中时不时流转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看。左半边脸尚完好无损,右半边却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让他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敢问阁下师从?”
“我师傅名叫同尘。”我淡淡的道。
空气凝固了,场面一瞬间变得危险起来,这几个人又开始上下打量我,不再说话。没想到我师傅这么有名?我任他们打量,心中几个主意流转,手紧紧地握在剑柄上防止他们发难。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希望能得到支持,毕竟我真的不需要进入权力中心。如果不行的话,比武我也没怕过谁的……
青衣女子看了我好几眼,说道:“你是女子吧。”我点了点头,剩下三人惊诧之色更甚。他们眼神交汇了几下,妙龄女子摇了摇头,出声道:“对不起,这些事真的不能交给你。”她的语气相比于之前来好了很多,可是我并不在乎他们以什么态度对我,我只是需要搞清楚这些事。
拔剑出鞘,银光闪烁散发出森森杀意,犹如青蛇吐信一般令人胆寒。我站起身,举起剑直面他们,“那么白鸢,也只好说声对不起了。杀手联盟,你们让我介入我要介入,不让介入,我也要介入!由不得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