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心脏上
杜六叶笑得越发轻意,虚无的、飘渺的、迷离的、似醒似醉的;清澈的、幽深的、真诚、若懂非懂……像个稚童那样,懵然的摆弄着掌中匕首,淡笑道:
“所以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方法,骗空灵去的后山的?”
说完这些,她还闲散的用刀,在白色的手帕上反复摩擦,刮蹭。她估计,李贤虽然练过功夫,但因饮酒过量,加上头顶还受了伤。倒吊在栏杆上,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她每刮一下,都似乎都撩拨在李贤的心脏上,既令人恐惧,又令人颤抖,他使劲的咽了咽口水道:“我说……我说……我说了,你会放我上去吗?”
杜六叶又嘟起嘴巴,软萌萌,诚意意地说道:“你还有得选吗?”
“你——我说……你冷静点,冷静点……”李贤气得暗暗咬牙,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如同被加了针,带着刺翻滚着、奔跑着,呼之欲出。
如果可能,他真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但,当然不能,他只会把别人的舌头咬断。让她跪在自己面前哭,痛哭……求饶。
“其实哪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那个小道姑能有什么软肋?让她半夜三更去后山?陌生人约她,自然不会去,但如果相熟的呢?传的又是你的口令呢?她肯定会去。
相里哲不过让守在角门处,那个叫……度琴什么的,假传你的口信,说是清江源偷偷送东西上来了。是你最喜欢吃的什么……金银酥饼之类的?她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帮你下山去拿?
所以她就去了……哈哈哈……”李贤说着说着,又得意的笑了起来。可是,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声音又慢慢垮了下去,变成一种似哭似笑的声音,说道:“怎么样?快放我上来,我……啊……”
他想说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但怎么能在这种死丫头面前认输呢?于面子,实在有些抹不开。
杜六叶却是呆了,眼神空洞起来,好像没有船、没有水、没有人……没有眼前的一切。她又回到那一晚,空灵穿着蓝色的旧道袍,冲她甜笑,“执事,你最爱的金银酥饼……”
必定是这样,她早就应该想到,是这样的一些小事。像针一样的细节,却要了她的命。清江源虽然常送膳食上山,她也常常依了自己的命令去取,但清江源怎么会半夜送到后山。她肯定是疑惑过的,但想着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她还是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了。
眼前的一切慢慢开始清晰,她手中的刀虽然没有划到李贤的手指头上,但他的体力已经开始不支了,因为他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
可杜六叶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因为他没有后仰着,额头上的血已经从他的脸颊上开始往下流,嘴角,脖子……还在往下不断的流着,模样看起来甚是恐怖。
杜六叶闭了闭眼睛,她终于感受到了压抑,像一块巨石闷在她的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空灵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看到你和赵道生苟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是不会乱传的……你何必为了区区小事,就要她的性命?”
“我……说过,只有死人不会乱说,反正当时还想……”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嘴了,他觉得此时此地,这种情况下,不宜再刺激杜六叶了。
杜六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含起一枚苦笑道:“……还想打击我的士气?挫败我的锐气?你都做到了啊!”她使劲仰头,望了望苍穹,空灵远在天国,说不定应该都看到了吧?她踱了几步,又开口说道: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度琴又怎么会听你们的?”
“这又有什么难的?你拿一杆长枪,顶在她的后胸口,她也会听你的……”李贤说完这话,已经是气力不支了,这会儿他连手臂都抖动起来,正在苦苦支撑。说到最后,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拿枪顶着她的后胸口”?这不就像杜六叶此时拿刀在他手指上比划一般么?他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难以言谈。
杜六叶点头,认真道:“所以在利用完她后,你们把她丢进古井淹死了?真是不错,厉害,她们不过是两个孩子……你说,那水凉不凉?跟洛水比呢?”
“喂——你这个贱奴,乡间野婢,你快点让我上去……你说过要放我上去的……”李贤有些抓狂了,情绪完全失去了控制般的大声呐喊,嘶吼,因为他真的气力全无,再也支撑不住了。
“放你上去?这种话我说过吗?像我这么言而有信的人。
你是很尊贵,尊贵起来,连人命都不顾。仗着自己的出身,操纵着一个人的生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痛苦或者更痛苦,全凭你的心情。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人,正是你眼中的那些——小人物。她们,有自己的感受?她们会开心,会难过,会恐惶?
她们不是狗,不能选择自己的卑贱出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杜六叶说完这话,背靠着栏杆,没有回头,没有再看一眼李贤。以刀柄,狠狠地迸击他的手指……
“啊——嘣——”伴随着一阵尖叫,洛水中扬起翻天的水花。
杜六叶甚至能感觉到,有几滴落在她的头顶上,或者脸颊上……那样的水雾,若有似无,洒在人的心底。
曾经,在有一年的上元节,满是花灯的海洋里。李贤笑得温润,在她耳边说,“……万一你失足落入这水中呢?你想不想尝尝溺水的滋味……?”
在哪一年?哪一天?李贤依旧笑得和煦,却总能让人感觉如同夏日里,被乌黑冰冷的煞气笼罩。他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万一玄青观的道童,失足跌落山崖,或是不小心掉入井中呢?”
那时候的杜六叶,虽然恨这一切,她恨水,湖水、井水、河水……她想堵上这一切,她不想见到这一切。
但她没有办法,那些人,总喜欢用比她更加弱小的,毫不相干的人来威胁她。她当然知道这些跟她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