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五 - 释雪行 - 夜平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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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第五

章第五

除夕夜对于中原四国来说,也是最隆重热闹的节日。远在斯尼尔克之外的东齐在同往年一般欢庆之余,又恰逢新帝继位、新后方立,颁布的一系列减税律令使得整个国家的人民脸上都添了三分喜悦。

东齐都城临琅的皇宫内也设置了意在辞旧迎新恭贺新春的辞岁宴,而在乐舞声不绝的宫墙之外,有两名年轻男子却是早早离席。

一名身量略矮些,他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等待另一人闭眼祝祷完成,而后拢拢大氅从广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在其人眼前晃了晃后用它指向平兰的方向。

另一人在祝祷完成后先是借着垂眸弓腰哈出热气搓了搓裸露在外有些冻红了的手,这才从容直起身子顺着信大致所指的方向转头,徐徐睁开了双眼。

……那分明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

手执信笺的那人缓缓将被凛风吹得微皱的信塞回广袖中,转过头来与对方四目相接,似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他黑色的双眸中倒映着对方点头的模样。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之外,只有风雪轻轻抚去了他们的脚印。

与此同时,斯尼尔克上京城的元春宴结束了祝祷环节,王殿内的气氛从严肃寂静恢复到了之前的喧闹恣意。

宁素商自宁素尘祝祷完后便一直有些兴致缺缺,甚至说连左济宣都察觉到了她的低落。

他转过头去看着对方似是沉浸在思绪中,可惜又因眼前的奉承而无暇去问询,还好宁素商的失神也只有那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看见对方端起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蹭到跟前,听到她低声在他耳边耳语道:“世子,王殿的地龙熏得头晕,我能不能出去透口气?”

他随口便应下,看着她借着身量小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前往偏殿歇息,将视线缓缓收回,微笑着面对新的来人。

宁素商也不知自己这突然从心底涌上的挫败感来自何处,她只得先逃离正殿。在她前往偏殿的路途中,借着因无人而不受阻碍的寒风的摧折,她脑子中那些浑浑噩噩的热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她快步走向偏殿,像是在逃避那些侵人的寒意,又像是在驱得寒风更刮人些。萦绕在宁素商周身的那些不属于她的甜腻气息被她逐渐找回的理智所覆,她反思着自己。

宁素尘比我更适合做一个代行,她想。刚才的祝祷中素尘所展现出的领导力和压迫感是我所一直欠缺的,素尘日格拉人的外貌也更符合斯尼尔克人对弥今勒都和的幻想,这些都是事实。

宁素商取下那支梅花簪,将微微散乱的鬓发往上拢拢试图用簪子固定,却发现并不奏效。她索性拆了发髻,任由黑发霎时间全部散在背后,又在将梅花簪浅浅含在齿间后将它们重新挽起。最后整理了垂落的耳发和遮盖碧蓝双眸的刘海,这才走近偏殿。

虽然素尘比我更有天赋,但我也不能在这里就舍弃斗志。妹妹是我失踪后代行的继任者,表面上的最大赢家,加之以她旁系出身的身份和日格拉人的标志性特征,这些都成为了压在她身上的谜团。

宁素商一边想着事情施施而行,一边无意识地进入了自己最熟悉的偏殿房间。

平兰的截杀毫无疑问是冲着代行本人——也就是当时的自己去的。那么这场截杀有两种可能的目的,一为打击整个斯尼尔克或是斯尼尔克向来依附的平兰,使两国产生嫌隙或是转移停留在西肃东齐合作这件事上的注意力;二为单纯除掉她这个代行,从而好推举新的代行或是再次减弱日格拉在斯尼尔克的影响力。

宁素商站在窗边望向远方出神,她的眸子在努力挤进窗棂的清晖遮掩下只余得些雪色的细闪。

宁素尘,宁素尘,宁素商再一次默念着妹妹的名字,却发现身为长姐的她对妹妹过继前的名讳竟是一无所知。她是旁系塞进代行府的人,那在过继给代行府之前呢?那个十岁的小姑娘生活在哪里,又过的是何如的日子呢?

宁素商靠着窗边不觉多贪了些凉,此时回神发觉有些微微受冻,便拉上窗饰将偏殿这一隅的内外虚隔。

宁素尘并不是从小就养在宁家旁系里的,那么旁系会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呢?她手指点在嘴唇上,想着旁系虽与代行府分家,但这么多年也仍然老实待在上京城,也就只有他们经营的商队能自由出入斯尼尔克了。

那么旁系的商队一定是可以突破的点,她暗暗思忖。如若我能借着下落不明的优势隐于暗处,想必能趁着代行甫立旁系不敢贸然出头的关口查清楚之前自己位居代行无暇顾及的诸多事务。代行不能随意离开上京,但是死人可以,自己不仅有机会触及到妹妹的过往,还有截杀的真相、兄长的行踪。

但前提是自己仍能以不暴露的现状行动,她思及此处微微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说起不暴露以及出境,她遇到左济宣便是在境外平兰,之前一心只想着如何回到斯尼尔克,倒还没思考左济宣为何私自出境呢。

宁素商轻轻叹了口气,要想的事情太多,可惜头因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已开始发晕。

她扫视整个房间,意外的发现其实这个房间占地面积还算大。她拖了把轻便些的小凳绕过格挡的屏风坐在窗边,头靠在窗框上,闭眼揉了揉缓解疼痛。

另外一边,正殿内的晚宴仍在继续,喜气洋洋的气氛随着饺子的出锅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游离于浮躁的喧嚣之外,李夫人虚靠在椅背上,整理了下自己的抹额以防遮挡视线,吩咐白竹警戒周围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女儿的亲笔字迹,在社交场上“纵横捭阖”多年游刃有余的李夫人竟险些被一笔字逼出些苦涩泪水来。她闭上眼又睁开,执信的双手微微发抖,像是不可置信女儿的失而复得,更是害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太过思念女儿而产生的臆想。她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环顾周围无异常后,她重新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

宁素商写的这封信并不算很长,剔除掉那些宽慰人和表示自己很好很安全的话,真正交代的也只有自己遭遇截杀的始末和自己已在平兰寻到安全落脚处的消息。

白竹见李夫人通读完一遍后,蹑手蹑脚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子……小姐可还好?”

李夫人读完信后就将信纸折叠,此时听到白竹的问话,松了口气同她慢慢讲道:“的确是阿秋的字迹。”她又禁不住展开信纸细细端详上面的字迹,“阿秋这封信字迹工整、行距均匀、信纸完好,也无明显的涂抹痕迹,想来写就时还是比较从容的。知道那孩子目前还安全,我真的是……突然就像卸下了一大块心事。”

白竹借着李夫人的手也认真观察了信件字迹及内容,心下的石头落了地:“依我之见,小姐这封信倒像是誊写的。她能有时间写草稿再誊写,想必小姐所处的环境还是不错的,主子也可宽宽心。”

李夫人像是卸了力一般将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到椅背上,她把信纸搭在胸前,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礼节性的微笑,王殿的明烛映在她湖蓝色的眸中,波光流转。

她再次转向白竹开了开口,却带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得知阿秋还好好活着,如今我也安心了。元春宴后旁系那批人前来拜访时,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白竹听到李夫人这番话,不由得笑深了眼角的皱纹:“用不着主子嘱咐,我早就已经憋了一口气没处发呢。”

李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微笑中带了的那些灵气遮掩不住:“对了白竹,方才传信的是何人?”她还未等对方回话,便习惯性的自顾自分析起来,“阿秋说自己还在平兰,那么这封信从平兰一路漂泊横跨国境线来到上京,怎么想都不是件易事。”说着她又因担心女儿独自在异国而嗓音沾染了些担忧,“阿秋和代行仪仗失联,而代行仪仗至今也没有返回斯尼尔克,怕不是已归于风雪。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又何谈不远迢迢千里混入上京贵族宴会中送信呢?”

白竹垂着手站在一旁耐心听李夫人说完,而后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旁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猜想:“方才是一位小少年撞到了我,我还未曾作出反应进行问询就被他一把拉起,想来信笺也是那时被塞在我的袖袋里的。那名少年甫一撞到我便急匆匆地道歉,转眼就追上了成行前往偏殿的近侍,故我也看得并不很真切。”她顿了顿,看着对方全神贯注的模样,微微顿了顿,“……那名年纪尚幼的近侍,看着身量倒有些像小姐本人。”

李夫人阖眼,手指不由得紧紧抓住堆叠在腿上的袄子的一角。

倏尔,她即恢复到晚宴开场时那般的淡然自若。湖蓝色的双眸中取代那些激动之情的是沉稳理智:“阿秋既然自述仍在平兰,便一定有她自己的计较考量,我身为母亲自然会尊重她的想法。再说送信人之事也只是你我闲猜所得,当不得真,故而此事不宜声张。”

白竹应声称好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除了那封被拆封后反复观看又被小心折起置于袖袋中的信,代行府桌前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在代行府桌右手边,王上左下方紧挨着君桦本人的宁素尘周围,就不像李夫人那边清净了。

新任代行是个比上任代行年纪更轻的小姑娘,光是这一点就值得许多贵族前来明里暗里试探一番了。加之以日格拉人的样貌和旁系的出身,使得宁素尘第一次担此大任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然,有一点非常奇怪的是,宁素尘本人所出身的旁系竟未趁机大出风头打压嫡系,而是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桌子旁坐着,偶有几名小辈同好友在王殿中转转,一改之前意图染指代行府的做派。

不过宁素尘对此并无多少关心。她湛蓝色的眸子在斯尼尔克人中也称得上瞳色稍浅,为她增添了一丝疏离和漠然。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每一次颔首转身而发出声响,系上的彩带随她一步一行荡在身后为整座立于风雪中的王殿添了些生机,脸上掺了金丝银丝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为她的圣洁增色。

在礼貌大方的外表之下,宁素尘的内心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客套和贵族们眼中快要蹦出来的算计。她端着脸上的微笑,小腿已有些微微发抖,还好一旁的夏梅体贴地注意到了她的体力不支,搀着她保持着代行的风度。

上首位的王上终于像是看够了各位贵族的粉墨登场,君桦放下酒樽起身,他所戴狍皮帽子上三叉的狍子角格外显眼,帽子边缘的一圈垂珠随他散落的发丝飘扬而轻轻摇晃,黑色晒衣上的金丝龙纹随着他的动作在烛灯下反光,像是有真龙摆尾一般闪过一下便倏尔消失。他的长相柔和清秀,面庞轮廓更加贴近中原人,纯黑的发丝自然地垂在身前身后,在厚重的狍皮帽子映衬之下倒显得他像是些无害的小动物。

他缓步而行,走到宁素尘的身边,开口笑道:“诸位,孤还有些事要同都和代行商议……”未待他说完,便有知趣的贵族躬身行礼后连声告退。

待周围的人尽数散去,宁素尘暗暗松了一口气,左手搭在站在一旁的夏梅的胳膊上借力支撑,右手顺着被金蓝两色丝线绣成的山纹所妆点的晒衣置于左肩,微微颔首致意:“多谢王上。”

君桦背着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向宁素尘点一点头示意没关系,而后缓缓开口:“都和代行初担此任,表现极好,孤自然不吝赞赏。今后望都和代行多学多看,替孤以及斯尼尔克的人民祈求弥今勒都和的祝福。”

宁素尘乖巧应下,低眉敛目的模样映在君桦漆黑的眸子中。他俯视着这位年纪尚幼的新任代行,终归还是开口嘱咐:“至于代行府那边,都和代行可多关照些。代行府的大小姐归于风雪后,她的母亲难免伤心,代行多多照拂些也算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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