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四 - 释雪行 - 夜平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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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第四

章第四

元春宴,斯尼尔克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王城庆典。上京城内的贵族午后便陆续携着三五家眷踏入殿门,同王上及其他贵族分享着这一年来的收获与见闻,等待晚宴开场。在晚宴中途享用过年饺子及观看烟火前,还需一齐跟随弥今勒都和代行向风雪之神致以敬意,祈祷她在新一年对自己的赐福。

定南侯身为斯尼尔克建立之初便存在并世袭至今的贵族,侯府自然而然接到了王殿的邀请。邀请的请柬在左济宣返回上京的第二天送达,定南侯虽身体不佳,但也决定携着夫人及几位子女出席。

而在紧挨着王殿的代行府中,李夫人看着白竹递来的请柬,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上面名字少得可怜,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看着下方乖巧请安的宁素尘,又想着此时本应该坐在这里的宁素商,犹豫了半晌都没开口。

宁素尘笔直地坐在下首,微微垂眸将双手置于膝上,金色的卷发身后披散着,在李夫人的余光中十分刺眼。她迟迟没听到养母的回话,也不急也不恼,而是放空了自己的目光,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冥想中。

李夫人几次想用冷酷的语气和试图套话的问询开口,却也几次按下不发。她看着将将十五岁的养女,最终还是被这五年留存下来的好印象软了心肠:“……元春宴的仪式意义重大,众目睽睽之下切莫紧张。你第一次担此大任,若有疑问,可以来找我。”

宁素尘闻言,湛蓝色的双眸眨了眨,似乎有欣喜在眸光流转中一闪而过,她望向上座的李夫人点点头:“谨记母亲教诲。”

李夫人揉了揉眉心,宁素尘见她这副模样便主动开口离去,她走得有些急,金色的发丝飘扬在空中,在冷清的屋内显得无比张扬。

李夫人望着宁素尘离去的背影,转头低声问站在一旁的白竹:“素尘身边没有侍女吗?”

白竹颔首:“二小姐此前主动要求不要给她配备侍女马夫,所以自她来府中之后便没有近侍随行。大小姐出事后,她将原本大小姐的近侍夏梅要了去,就负责帮她处理代行事务,不常带出门伺候。”

李夫人闻言皱眉:“她将夏梅要了去我早也知晓,但留心几日后发现她并未对夏梅有任何虐待,她院中的嬷嬷也告诉我并未看出夏梅有什么异常。”她闭了闭眼,“我也琢磨不透素尘的想法,只能静观其变了。”她挥了挥手,示意白竹和自己回去歇息。

宁素尘一路顺着石板路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她看着路边白桦树上挂着的丝带灯笼,耀眼的红色映入她眸中,她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又擡步向前,只留一声叹息循着树木打转。

“唉……”

宁素商看着面前才写两行就觉得不妥的信纸,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眼睛,将笔夹在指间略带烦躁地转着。

旁边正在书桌上写巡查情况总结的左济宣闻声擡眸,手下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宁素商看到自己打扰了左济宣办公,有些不太好意思:“世子放心,与定南侯府无关。我只是担忧母亲,想要写信宽慰她却不知如何下笔。”

左济宣听罢将心沉下来,垂眸继续写的他的报告:“李夫人自宁素尘接任代行后便不常出门,代行府的情况也不知如何,你写这封信定定夫人的心神是对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看向宁素商勾起一个微笑,“但是你同我诉说这件事,怕不是要在元春宴上寄出去吧。”

宁素商被猜透了心思也不恼,而是对着左济宣投去一个赞许的笑容:“世子聪慧,小女子鲁莽行事,可还请世子多多担待呀。”

左济宣笑骂她一句:“滑头。”然后又将话题引回到正轨上:“言归正传,宁大小姐给李夫人的信,直白地告诉她你已安全便可。毕竟回信比较困难,你只需尽力宽慰她,至于其他事宜,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宁素商其实在他出口之前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下笔,但她还是认真听完了左济宣的话,接着点点头:“多谢世子。”

她说罢便继续埋头写信,左济宣停了停笔,转头看她那副有干劲的神情,依稀从她脸上窥见了些小时候的模样。他又因为自己僭越的想法而哑然失笑,转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待到宁素商将自己涂涂改改的底稿誊抄完毕,满意地封上信笺收进自己衣服内兜的时候,已是深夜。她从极度专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眯了眯不太舒服的眼睛看着自己桌前摆着的两盏烛台,视线向着左济宣望去。他在整个下午的时间内,不仅写完了巡查报告,还将预计年后呈上的商道管理改进方法初步起草,此时正在逐字逐句阅读自己写就的这篇大纲,手上还夹着笔就撑在了下巴上。

左济宣察觉到宁素商的视线,还保持着一手拿稿一手撑头的动作轻轻开口:“……写完了?”

宁素商将信收进衣服内兜后粗略检查了一下,才擡头看向对方,愣了一下道:“……是的。”

此时宁素商眼中的左济宣,拆了以往常用发冠束起的马尾,将头发在脑后虚虚一挽。长时间的写作使得额发鬓发有些散乱,他的眉眼间也终于不是以往用以示人的谦和,取而代之的是生动又略带无奈的沉思表情,他的面庞在身前烛灯的映照下竟让宁素商平白品出些英俊来。

她被自己心底骤然升起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收拾自己被压出痕迹的晒衣,把粘在圆领袍上的流苏顺好,又微微倾身收拾好桌子上的笔墨纸张,转过头来跟左济宣告别:“世子,我先走一步。明日就是元春宴,世子也要注意好好休息,左右有什么要呈给王上过目的事项都要等到立春后,逐步完善也不失为好的方法。”

左济宣将她桌子上的烛台端到自己桌上增加亮度,放下手中的笔搓揉了几下手腕,点头示意自己不送了:“不无道理,宁大小姐,晚安。”

“……晚安。”

并无几分灯光的代行府内,宁素尘呆呆地坐在床边,阖眸对着面前煞冷的长夜喃喃道。

元春宴当日。

宁素商起了个大早,她起身将遮挡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先检查了一下封装好的信是否还在,而后起身穿好里衬和外袍,将晒衣取中间处搭在左肩上,将晒衣其余部分从身子前后绕过,最后在腰部右侧将末端的流苏并在一起并扎好腰带固定。她思索了一下,把那条从平兰晏北城买到,又一路陪着她返回斯尼尔克的白布扎在腰上,以备不时之需。

白布解开后,本来被它包裹的那支簪子便孤零零地躺在了桌案上。宁素商之前在平兰装作盲女掩盖自己的斯尼尔克人身份,自然对这支在蒙河左济宣所赠的簪子没怎么仔细观察过。她拿起它,这支簪子较为简洁,手艺灵巧的妇人在木簪尾端顺着纹路雕刻了几朵梅花,花瓣进行了阳刻,花蕊处做了镂空,使得整支簪子虽朴实无华,但也精致耐看。

宁素商在刚一进入平兰就遭到截杀,她只得匆忙逃亡,连带着代行仪仗也与她失联。她扔下所有一切才换得了片刻喘息,后又将自己掩藏在平兰平民之中,想来也是许久未用过首饰了。她最终还是没忍心将梅花簪扔下,将它插在挽起的发髻间。

另外一边,宁素尘安静地坐在铜镜前,任凭代行府的人为她上妆梳洗。察觉到周围的人动作渐停,她徐徐睁开双眼,看向镜子中造型华贵的自己。宁素尘金色的卷发被用水沾湿后尽数挽起,辅之以簪子固定,在头上撑出一个夸张的高度来。那些名贵的金饰在她发丝的遮盖下并不显眼,但又尽职尽责地反射着自然光,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的发质好到反光一般。

待到近侍将黄红绿蓝四色的彩带固定在她的头发上后,宁素尘对镜自视,头发被紧紧束在头顶导致她的头皮不可避免地被拉扯,显得那一双本就略带凌厉的湛蓝眸子平白多了些凶相。她闭了闭眼不再去看,低头含了正红色的口脂,这才将早已上好脂粉的脸盖在用金丝银丝点缀了花纹的面纱之下。

此时的王殿,殿侍们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对着上京城的贵族们敞开了大门。

左济宣并未同以往一般用发冠将头发束起,而是将头发散下方便着狍皮帽子,帽子上装饰的是两叉狍子角,帽子边缘翻起绒的地方则是定了些银饰和用蓝黄色的丝线绣成的纹路上去。身为定南侯府世子,他本应跟随在定南侯及侯夫人身边。但定南侯本就是拖着病体赴宴,来到会场后便找了个僻静处歇息,侯夫人忙于忧心丈夫和应对来人,便让左济宣和剩下几位支子自行活动,也是松口准许他们经营自己势力的意思。

左济宣后面跟着卫川和宁素商,他本想留在父亲身边帮衬一二,但在母亲的拒绝之下也只得离开,毕竟定南侯虽时日无多,但是定南侯府仍需在这种贵族云集的大场合下笼络势力巩固地位。他身为定南侯世子,在爵位交接近在眼前的这种时候,更不能被蠢蠢欲动的那位庶出支子和其他贵族挑出不是才对。

于是他出于礼节带着随从先朝着弥今勒都和代行致意。宁素商低着头跟在左济宣身后,两月未剪的刘海将她大半张脸都遮在阴影下,她也刚好借机快速扫视整个王殿。可惜李夫人此时还未出席,整个代行府只有宁素尘一人先至。宁素商有些沮丧,她再次用手指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信,而后擡眸打量如今位居代行的继妹。

宁素尘依然撑着她代行的华丽装束,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她身为代行,是名义上的信仰领袖,这种庆典上自是少不了众人的寒暄客套。她的身边围着不少人,可惜那些或寒暄或询问的话语都未曾闯进宁素尘微笑的眼底。宁素商冷眼旁观着,发现这次竟比自己在以往的元春宴上出席时还要热闹些,哪怕交谈声嘈杂相叠不绝于耳,她也听到了至少三句问询代行府现状的语句。

左济宣将卫川和宁素商留在一旁,自己只身来到宁素尘面前。他右手顺着晒衣纹路虚虚置于左肩,向她行礼:“愿您明听风雪,弥今勒都和代行大人。”

宁素尘将将结束了一个话题,闻言转过身来用正脸面对着左济宣,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搓揉了两下,似是在认真回忆来人的身份。而后她轻轻一笑,将由于紧张而微耸的肩不动声色地落回去,垂眸颔首:“弥今勒都和代行,尼日木艮·弥今勒,向阿霍阿托维奇致以来自风雪的问候。”

左济宣听到宁素尘的日格拉语名稍愣了一下,但也只有一瞬:“感谢您的祝福,代行大人。”他放下手臂起身,靠近了些许:“代行大人,恕我冒昧。我与您的长姐曾是旧识,不知代行府……如今一切可好?”

宁素尘头上随她动作飘扬的艳丽丝带遮住了她不达眼底的笑意,她在出席的短短半个时辰内已经遇到过许多自称是“世交”、“旧识”,并试图用这层关系在代行府动荡的当下分一杯羹的贵族了。她在心中讽刺着这幅景象,嘲笑着长姐在位时代行府也没热闹到哪儿去,长姐归于风雪后却人脉遍布上京城了。

不过她表面上依然礼貌地听完对方的问话,用眼神示意对方自己要开口后才启唇:“世子,长姐已归于风雪,多思无益,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祈求她能在风雪之神面前得到净化。至于代行府,一切正常,多谢世子挂念。”

左济宣看自己并没打动对方,便也知趣致礼离去,他走出两步,回头看着立马又被贵族搭话的宁素尘,压下心中骤然翻涌的情绪,快步朝着卫、宁二人走去。

宁素商在他上去行礼时起便一直在卫川身边乖巧地站着,好在旁人似乎也对世子的侍从并没什么了解的兴趣,她便也和整个会场相安无事。看着左济宣朝着自己走来,她踏了两步前去迎接:“世子,拜见代行大人后,依照礼节,我们应接着拜见王上。”

左济宣一行人向王殿正北方向走去,卫川落了他俩半个身位警惕四周,而世子本人则是头也不回地小声说到:“王上那边也无须随侍近前,你且安心。”

宁素商之前一直作为被问安的代行出席,并不了解一般贵族在元春宴开场前的流程,听到左济宣的一番话也微微放下心来,安心等待晚宴开场。

李夫人直到晚宴开场前一炷香的时间才姗姗来迟,宁素商此时正垂首站在左济宣身后,偷摸透过刘海的遮盖朝母亲望了去,只见李夫人穿着的还是去年自己亲手置办的鹿皮袄,袄子外是蓝黄白绿黑红六色木珠串成的项链,晒衣垂落的流苏从袄子中露出些许。她的头上是由银饰妆点的抹额,抹额很宽,在脑后处垂了些同宁素尘头发上缠着的彩带相同的丝带下来。李夫人携着近侍白竹入场后便在宁素尘的虚扶下坐到下首,她的脸上并未因代行府的动荡染上一丝半分悲恸,那副不达眼底的微笑神情竟与养女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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