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养病
如许在这里住了三五日，仍常常觉得气短胸闷，但刚醒来那种灵肉分离的恍惚感没有再出现过，所以她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便提出要当面向沈江秋致谢，顺便辞行。
何珊通报了沈江秋，得她同意后，带着如许过去。
秋水山庄是百年大家，如皇家别院般大小的庄园，假山环水、碧莲枕河，因是夏季，古木郁郁葱葱，树荫遮下来，只在叶缝间露出斑驳的光影，驱逐了暑气，走在树荫下，十分凉爽。
如许暗暗观察，发现整个庄园内弟子仆从并不多，一路上蝉鸣深长，越发显得寂静。到底是没落了啊……
她跟着何珊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庄主所住的院落，如许驻足抬头，看了一眼月洞门上的“明心院”三个字。
秋水山庄传承百年，这简短的三个字，倒是凸显出了沈家家风。
何珊见她停下来，回头催她，如许忙跟上去。
沈江秋此时正得了闲，在书房里看书，束发戴以玉冠，一身白衣窄袖长袍，衣领和袖口处用金线绣了祥云的纹饰，衬得人风姿挺秀，越发地文质彬彬，极易令人心生好感。
如许只瞥了他一眼，便微微垂头，极柔和地说：“承蒙庄主出手相救，不胜感激，如今我病势已好，故而来此当面拜谢。”
沈江秋笑起来，那一笑光风霁月，犹如明月照大江，何珊在一旁偷偷瞄，心里小鹿乱撞。
“小许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你病刚愈，还是要多休息，若是有什么要吃的喝的，尽管和阿珊说，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很少有人对她如此好，如许第一反应是有阴谋，就像天水郡的李娘子一样，目光一抬，正巧对上沈江秋灿若星辰的笑目，清澈干净，赏心悦目，她犹疑了一下，道：“多谢庄主盛情，只是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既然身体已好，便不敢多叨扰。此次欠下的恩情，来日有机会定涌泉相报。”
这么一说，沈江秋就不强求了，但怕她身体未好全，还是挽留了两天。
如许再三感谢，这便要回去了，何珊觉得好不容易能这么近距离地看一次心目中的男神庄主，这么快就要走，很依依不舍。
两人一出月洞门，忽见前方稳稳走来一男子，大热的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眉宇之间戾气深重。他走得略快，沿途仆从弟子见了他，犹如老鼠见了猫，不仅不阻拦，反而纷纷退下。
何珊一把拉住如许，退到一旁，直到人扬长而去了，才抬起头他背影撇了撇嘴，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音，“哼！”
如许默然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是……？”
何珊嘘了一嘘，拉着她走出一段距离了，才小声说：“他是庄主的表哥，也是霜月楼的门主，此人居心叵测，自从老庄主和老夫人去世以后，借着表亲的关系，趁我们庄主还小，横插庄内事务，暗地里不知侵吞多少财产，还想霸占我们秋水山庄的武功秘籍。小人！”
如许若有所思，“我瞧沈庄主有心振兴家族，定能早日驱除小人，光耀门楣的。”
何珊黯然道：“可惜我们庄主这些年苦练武功，却仍非萧门主的对手，苦心经营也只能勉强保住山庄不被侵吞而已……”
如许记得秋水山庄的家传绝学秋水长天十分厉害，百年前开派祖师曾凭借此称霸武林，就算是上代庄主，亦十分了得，在整个中原地区鲜遇敌手，怎么在沈江秋手里，就变得不行了？
如许慢慢走着，树荫下凉快，即便是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人身上，也不会觉得热。她思考得专注，忽然神思恍惚，仿佛灵魂一下子被剥离又一下子回到身躯，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她以为是阳光太烈，用手遮住刺目的光芒，抬头看向光影摇曳的大树……
“小许姑娘——！”
何珊接住她的身子，只见她仰头倒下来，唇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双目紧闭，几乎没有一丝气息。
大夫来了，仔细为她把了脉，却什么也把不出来，只说是体虚，开了方子便走了。
如许睡了整整一夜又一天，第二天傍暮时才醒转，神思混乱，一时想不起自己是谁，若不是何珊叫了两声小许姑娘，又要想上半天。
这一次醒来，她明显感觉身体疲惫不堪，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快要油尽灯枯了。
她盯着黑漆漆的药汁，手微微颤抖，平静的药汁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可以模糊照见她灰败苍白的面庞。
何珊在一旁说：“小许姑娘，没事的，大夫说了你只是体虚，喝上一些药就好了。”
“不会好了……”
她的声音虚弱又细小，好似蚊子一般，何珊听不清楚，自顾自说道，“你可别急着走，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我们庄主是好人，不会在乎白养一两个人的。”
如许将药一饮而尽，抬起头来，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就好像一张白纸，被烈日暴晒后呈现出灰败的模样来，她嘴角勉强抿出一抹微笑，“谢谢你们。”
何珊接过药碗，爽朗一笑：“谢什么！你且先躺着睡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如许听话地躺下去，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走出去，眼角一滴泪滑落。
不会好了，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地坏掉了，她能感觉到。
她咬着嘴唇无声哭泣，才闷声哭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促，快要喘不上来，她用力地呼吸，犹如一条离水的鱼……
沈江秋听说她又发病，抽空来看了她。
如许坐在床头，两眼发直，直勾勾盯着窗外。她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外面是大簇大簇的绣球花，清雅秀丽，生机勃勃，然而再去看她空洞的眼神，就会发现其实她什么都没在看。
沈江秋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见到她愣了愣，仿佛不认得了，过了片刻才猛然坐直了身子，喊一声沈庄主。
“别起来，快躺回去。”
沈江秋虽是女扮男装，但这么多年，早已不把自己当做姑娘了，因此很顾及男女大防，坐得有些远。
如许轻声地说：“沈庄主宅心仁厚，不仅救了我，又命人细心照顾我，我无比感恩。百忙之中还来探望我，不胜惶恐。”
沈江秋惯例笑一笑：“你既然是我救的，自然得好生照顾，好事哪有做一半就不做了的道理。”
如许勉力微笑，却被内心的惶恐冲淡，落入沈江秋眼里，只剩苦笑：“我这病怕是难以好了，若是在庄内……晦气。”
沈江秋眉头微挑，敏锐地注意到她颓然惶怕，“不要胡思乱想，对你病情不利。”
如许低着头，像一只柔弱的小猫咪一样，她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薄被，眼泪水忽然落下来，无声坠在团花锦绣的被面上，迅速晕染开去。
她忽然崩溃了，掩面低哭，“……我的病不会好了。我一直苦苦撑着，但是，撑不下去了……！”
她不怕死，但是她不想现在死。她想见一见云渐寒，可是她更害怕见他。还有小夜明，让她如何有颜面见如玉？
夏风微凉，吹动窗外绣球花垂纤摇晃，远处隐隐传来蝉鸣的声音，一声声飘入窗内，仿佛催命铃一般，击溃了如许所有的防御。
沈江秋站起来，手脚无措，“你……你莫哭。”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坐在床边轻拍她的背，柔声说，“大夫说你只是体虚，没事的，莫哭了。要是你觉得这个大夫不好，我给你换一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