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日头都快上来了,长安怎的还没回来?”
洛水宫内,梳妆镜前,荣宸轻阖了眼对着镜子里正在为她绾发的何姑姑如是问道,仿佛她口中的长安一直就住在这宫里,从未离开过一般。
她言谈间的语气虽无明显的变化,但何姑姑伺候了她这许多年,却仍旧是知道此时的她已经着实等得有些不耐了的。
“快了快了。”她面上满是笑意地如是连声应道,只是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手上的动作却是随之慢慢放缓了下来。
“再者,奴婢倒是也要讨您嫌多一句嘴了,您今儿一大清早才临时使人去唤小殿下,可不得容点儿时间给咱们家小殿下打扮打扮呀。”
何姑姑言语轻快,一眼瞧过去便就是一副心情十分愉悦的模样,令人见之也不由地受了感染,心里轻松得紧。
以至令荣宸也不由得在心里略微去了几分烦躁。
这也难怪,自方戈被遣送回了卫国将军府内,荣宸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这段时间以来总是笼罩在洛水上空的密布乌云也消散了不少。
是以近来的洛水之主也渐渐不再如前段时日一般动辄生怒,致使阖宫奴仆战战兢兢了。
且此时更是谈及这位曾经的铁血巾帼的内心难得柔软之处,她便越发平易近人了。
“她若有朝一日是存了心要好好打扮自个儿来给本宫瞧上一瞧,那本宫怕是得有一整个月在梦里头都要笑醒了。”
荣宸言语戏谑,只是那声音里却是人人都能听得见、也感知得到的慈和与疼爱。
“她如今长了几岁,再不能像孩子时那样了,更何况这会儿也算是到了年岁了,毕竟是姑娘家,可不好再总是惫懒下去了。”
主子不再阴晴不定,动辄鞭笞,反倒是心情颇为舒畅的模样,如此底下的人不用担心一时不慎便遭主子严惩不贷,自然就更是舒快了。
是以此时笼罩在清幕之中的洛水宫,从里到外,皆透着一股子极为祥和的气息。
何姑姑听着她家主子最近难得开怀,也笑着应道,“这话叫您说的,前些年这不是有您疼着爱着,说不必小殿下日日来晨昏定省,小孩子必得睡足了才好,这会儿倒是又觉着咱们小殿下惫懒了……”
话音将落未落之间,妆发已毕,何姑姑近前扶起荣宸。
待荣宸虚搭着何姑姑起身,何姑姑随即搀着她准备走回内殿时,便听见她家主子难得有些语重心长地说着话。
“那会儿她还小呢,如今可不行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啦。”
言语之间虽仍然带着几分溢于言表的轻松和愉悦,但话里话外终究也难掩几分无奈之色。
只是这话被何姑姑听着,她却是心里犹如重锤落地,硬生生地有些子发疼。
这段时间,自从郡主回京城之后,除却方将军那些事儿,公主闲暇里与她说话时提起最多的就是郡主已经到了成亲的年岁了。
帝国金尊玉贵的长安郡主,如今正儿八经的长辈统共算着也就只有这宫里的几位主子了。
但满心满眼只为了郡主作打算的,却是也只有公主了。
但这段时日,她在旁看着,郡主如今这模样,现下怕是无心于此的啊。
终究是……何姑姑一想到这里,就不免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口气。
看着她家公主为小郡主的婚事如此耗费心力,何姑姑心里也不免感到有些子莫名的难受,和失落。
她家公主一手带大的孩子都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可她家公主如今却还只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她毕竟还是这样的年轻啊,芳华正好啊,况乎帝女之尊。
可这话她从前提起过一次,那也是自从她被拨到洛水宫之日起,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帝国公主在她面前发作雷霆震怒。
彼时不再总是言笑晏晏地戴着一副假面具的帝国惠宁公主肃着面色道。
“这话,我只今日听,从今而后若是再提,本宫会置一处宅子奉养姑姑终老,以全姑姑与母后的一场主仆情谊。”
言下之意,便是不再用她了,自然也不需要她再在这洛水宫里伺候她了。
可那怎么能行?她这一生念他所念,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后来更是为了小姐所出的儿女。
再后来,多年风雨兼程的情谊,她早已把她的公主视若生命,若她被遣送离宫了,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于是自此后,何姑姑再不曾提过这类话题。
久而久之,长公主的姻缘诸事,在这座见证了一个单薄无宠的少女一步步成长为权势滔天的帝国长公主的洛水宫里,便也渐渐地就成了个禁忌话题。
直至多年后的帝国朝堂上,公主成婚这事儿被御史台的人提上了嘴边,这才给了何姑姑继续旁敲侧击的机会。
但也仅仅限于如此罢了。
公主已经无心于此,何姑姑确实是早就已经看明白的了,但一直以来也确实是真的不愿意承认现实,不愿死心罢了。
“若依您的意思,那咱们小郡主若是打扮打扮,可不全是为了给您瞧上一瞧了。”
这本是一句一如往常的附和之言,并无特别。
又或许是何姑姑此刻心神不宁,以至她全然没有发现,在她这句话将将落下时,她的主子步履微顿,言语之间带着几分疑惑。
“本宫把她拉拔到这么大,如今本宫上了年岁,她时时精心打扮侍候在本宫身侧,有何不妥?”
反观何姑姑却依然全然未觉地轻托着她家长公主的手边走边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小郡主如今正是……”
“荒唐!”荣宸一声怒喝打断了何姑姑接下来的言语。
何姑姑顿时惊骇莫名地立即附身双腿跪地,她不知她之言语错在何处。
只是近年来长公主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脾气更是说来就来,往年还会给她一两分薄面,近两年来便是她也不好使了。
于是她也顾不得想其他,只一味埋首道,“奴婢知罪,您莫为了婢子胡言动气伤身,万请您宽心。”
这一头的荣宸却是似乎充耳不闻,只脚步不停地回身折返进了内殿,空旷的大殿只留她铮铮之语萦绕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