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婢之心 奴婢知道自己比不得姚黄姐姐……
江承光本无掺和此事之打算。
虽说打算给霍妩面子彻查此事,但洛微言既然已经接过了此事,他也乐得不管。直到后面进展胶着,才稍稍上了些心。
江承光看待后宫妃嫔的方式很简单,无非是有用的、喜欢的,以及其它。而他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也是单刀直入:谁会是获益者。无论间接还是直接。总之,这个人不会是越荷。
而排除越荷的可能性之后,他的思绪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玫瑰花粉的来源上头――越荷能想到的,他也能。必然是有人从宫外偷运!
此次这人是要药霍妩,焉知下次会不会是刺君?江承光愈想愈怒。
宫禁有此不足,一群妃嫔却仍将审议之事纠缠在越荷的清白上。他站在外面听了片刻,只觉心烦。那手眼通天之人,越早抓出越好!
遂道:
“芳媛处的玫瑰花粉不过二两,消失的六两究竟在何人之处,尚且存疑。如今却要芳媛自证清白,难道婕妤丁点别的办法都没了吗?”话语里有不满讥诮之色。
他看事情向来只从利益考虑,于是结论下得粗疏,却也大多是对的。然而后宫女子心思微妙曲折,几点疑窦就够她们认定或怀疑。如今听江承光这样说,只当他是疼惜理芳媛,不由醋意大发。
微言一怔,旋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忙下拜道:“芳媛之事与云婉容一样,都不过有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可如今既已问开,若不查清,也损害理芳媛的声誉。”
见江承光勉强点了点头,才道:“是嫔妾失职之罪,愿圣上息怒。”
她后一句指的自然是宫禁之事,果然江承光面色缓和:“宫禁之事也牵扯到外臣了。这是宫内宫外的问题,没有单拿你一个问罪的。”
又转向红绡道:“试出来没有?”口气微微有些急躁。
红绡不敢耽搁,凝神啜了一口,细细品味:“是了,正是此味!”又让甘草等人上前尝过,果然已难察区别。宫人又忙着打算盘,最终由甘草深深一福道:
“一盏是两钱两分,则一坛为一两五钱四分。五坛则为七两七钱。”
楚怀兰抢道:“既然如此,越姐姐的清白也水落石出了!”
有不会看眼色的,嘟囔了几句:“七钱分量何其之微,谁知是不是夹带……”谁料始终平静着的洛微言忽然重重一拍桌案:“够了!整日疑神疑鬼成何体统!”
“尚食局法度森严,宫门出入也是手续完备。”她脸生愠色,又很快化为愧疚与不安:“今次是我无能之过,屈了芳媛,更耽误圣上的要事。微言领罪。”
说着,竟是要亲下台阶谢罪的意思。
越荷侧身避开:“嫔妾不敢。”脸色却淡淡,似不曾经了这一场风波。
洛微言心下暗叹:到底没能借机发作了她!又看江承光面色,料定他不愿看这出纠缠戏码,于是作恭顺状,安静等待他的裁决。
江承光露出淡淡赞许之色,道:“朕会命羽林卫介入此事,今日便先散了。”
他又看了越荷一眼,目中有少许温情:
“芳媛既证过清白,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听见议论。”
众人应喏。越荷心中划过些许无奈,又很快化为对今日事端的庆幸。她赌对了。金仙儿、楚怀兰、聂轲甚至冯韫玉、钟薇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越荷回以浅笑,又辞了洛微言宫人的挽留。心下却有些沉郁之色。
今日赌对了,那,下次呢?
――――――
牡丹阁是鲜少焚香的。
越荷素来不爱豪奢精靡,也闻不惯香气熏熏。然而今日她却由着姚黄张罗,久违地点起了香料。意在祈福去晦。
皇帝亲赐的千步香乃是南郡的贡品。传闻其香气远播千里,可直上苍穹,薰人肌骨,不生百病。此时闻来,只觉一股淡淡的杜若香气,缥缈而幽雅。
桑葚跪于地上,目光低垂,只看着理芳媛软底珍珠绣鞋上的云纹。
她眼睛早就哭红,却一句话都不肯分辩。已是跪了两三刻钟。
越荷慢慢用完了一碗荷叶膳粥。香气熏得她有些头晕,晦气未除,反碍了些胃口。现今连清淡的荷叶粥都难以下咽,索性总算吃完了。越荷看向桑葚的圆脸,沉声道:
“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把话与我说清楚么?”
桑葚一怔,泪珠子就一串串地掉了下来。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躲闪着目光,哽咽道:“是奴婢连累主子了。”
越荷见她哭得伤心,叹一口气,亲手递了帕子过去。待她擦干净了脸方才问道:“桑葚,你又怎么会想起,要给我去领玫瑰花粉?”
桑葚低垂了脑袋:“奴婢……奴婢也不晓得的。奴婢只是听容医女,说几种花粉调在一起更加滋阴,就、就想着让主子补补气血。奴婢就去领回来了……”
“桑葚!”越荷的语气严厉了些,“可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你既领了却又为何不同我说?”心中却暗暗记下了“容医女”之名。
却不料桑葚听她言语冷淡,心中惶恐已极,竟是猛地向前扑在她脚边,紧紧揪着越荷衣裙下摆不放,“哇”地一下子便哭了出声来:
“小姐,小姐!不是桑葚不肯告诉您――是、是……”她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神色又是委屈,又是羞愧与后悔,“是、是打入宫以来,您就再也不会信任和亲近桑葚了……”
她看不见越荷脸上闪过的震惊,只是哭着说道:
“桑葚知道自己不好,桑葚不如姚黄姐姐稳重懂事,也不熟悉宫里的事情。可是桑葚也是一心为着小姐的!小姐的口味变了,习惯也变了,桑葚再也服侍不好小姐了……”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再也不是小姐最贴心的桑葚了……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奴婢只是想为小姐做点事情,奴婢打小就陪着您,最了解您呀!您那么喜欢吃奴婢做的玫瑰酥饼,奴婢想着只要、只要为您再做一次玫瑰酥饼,您吃了,就晓得奴婢的心意,就会重新看重奴婢,喜欢奴婢了……是奴婢有罪!竟敢瞒着小姐!”
“可、可是您没有吃出来奴婢的手艺……也许是奴婢做毁了。”她抽噎,“小姐,奴婢有罪!奴婢给小姐添了大麻烦,奴婢以后知道了,再也不会暗地里与姚黄姐姐相争!奴婢再也不敢给小姐添乱了!但求小姐不要赶桑葚走……小姐!小姐!没有您,奴婢哪里还有家啊!”
偌大的一室,只余她脱力的泣声。
越荷几乎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不由面露复杂之色。
可桑葚还在哭着,以为她的小姐不要她了。不知道她的小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越荷无声地叹了口气,亲手将桑葚从地上拉起来,柔声说道:
“傻桑葚,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李月河既然选择了代替越荷活下去,接手她的身体、记忆与经历,接手她的人生,就不该背离这个角色。可是,她的确没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