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无罪之城（一）
莫笙缓缓道来：“你的先祖，也就是最初被流放的唐家人，与我的先祖有交情，而且对我的先祖有大恩，我的先祖一直想要报答唐家，但是无奈，当时的唐家人一直被朝廷派来的人催赶，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我的先祖死前还对唐家的大恩念念不忘，于是我家便有了代代相传的遗志，那就是帮助唐家的后人完成一个愿望，我们家到了我这辈，你们家也安定下来了，所以我便派人去找了你父亲询问你父亲可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我的人回来之后告诉我，你父亲的愿望是——让唐家重新崛起，再次成为唐国的一个大家族。”
那是唐潜第一次知道报恩这件事还可以代代相传的：“我想知道，我们家祖上对城主祖上有何大恩？”
莫笙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我们家祖上是个女城主，也许只是看上了你家祖上的某个人，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不爱听这些故事，但我们家就是这样，上一辈的事情做不完就传到下一辈子，如今这件事传到我这里，就得由我受这个累了，可怜我身体还不好。”
唐潜能够明显地听出莫笙语气中的不情愿，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莫笙如此不情愿还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找到他的父亲，并且把他带到西北来。
莫笙说到这儿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去拿烟枪，但手停在半空中又落了下去，最后舔了舔嘴唇：“其实，祖上的遗志到了我这儿我大可以不管了。”
“那为什么……”
莫笙再次打断唐潜：“因为我有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唐潜更加糊涂了：“可是以你的财力，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去帮你做的？”
唐潜自从来到这座城堡之后，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莫笙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和摆设都豪华无比，一般有钱人家视若珍宝的玉啊、明珠，宝石这类东西，在他的这间屋里仅仅是用来装饰日常用具的。
莫笙的财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正是因为我有很多钱，我才体会到有些事，是无法用钱解决的。”
唐潜觉得默笙说话时总是交缠着胸有成竹和万般无奈这两种感情，让人无法琢磨，他一时沉默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不妨告诉你，我在五年前就找到了你的父亲，那时我们便开始谋划这件事，教你读书的先生和教你武功的先生都是我安排的，你的事我也大都知道。”
唐潜一瞬间睁大了眼看着莫笙，他发现莫笙也正以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看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眼前这个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人面前，但是莫笙接下来说的话是他闻所未闻的。
莫笙缓缓道来：“其实在你们一家五年前才定居在荷连镇。在你们家定居在荷莲镇之前的一年我刚刚成了这无罪之城的城主，接到了祖传的遗志，于是派人去找你们家。无奈朝廷对你们家的监视从来都不放松，我的人帮不了你们家，但我还是让他们跟着你们家。你们家总是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在同一个住所停留的时间永远不会超过三个月。这不知道是唐国哪任君上的恶趣味，竟然还专门派人定期驱赶你爹娘。”
“你爹娘从来不在城镇落脚，有时他们能在码头或者乡野找到一个够你们家三口人蜷缩并且能给你们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每次都是没过多久，你爹娘就又会带着你往其他地方去，对你们家来说，任何昨天认识的人或发生在昨天的事都有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我还听他们说你因为跟你爹娘漂泊那么多年而从未交过朋友而变得有些孤僻。”
自己家是五年前才在荷莲镇定居的？唐潜对莫笙说的这些事毫无印象，唐潜瞬间觉得诡异异常，他的身体不知怎得，先是麻木再是颤抖，整个脑子已经懵掉了，但是他又莫名地觉得他对莫笙说的这些话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一丝熟悉感支撑着他想要继续听下去。
“你们家能够安定下来的短暂时光尚且过得紧紧巴巴，在路途上的日子就更加困难了，只能步行的你们总是处在饥饿和劳累中，你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跟在你爹娘的身后总是一言不发，眼神迷茫毫无生气，我当时还以为你要撑不住了。”
没有家，没有朋友，因为君上的恶趣味四处漂泊流浪，阳光刺痛了皮肤，沙砾磨破了脚掌，饥肠辘辘两眼昏花地倒在路上……
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唐潜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无法自控地颤抖，他用尽全力抽离那些如幻如真的情绪和感受，一拍桌子：“够了，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
“因为在五年前，我改了你的记忆。”
唐潜一脸难以置信，他双目不停地眨动，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透不过气来：“改了……我的……记忆……，你胡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发生修改一个人的记忆这种事？”
莫笙语气中带了些嘲讽：“那么，在我讲述你这段经历时，你难道不是因为产生了共鸣才身体发抖的吗？”
莫笙的质问直戳唐潜的心，他一时腿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刚刚既然感受到了，那你也该知道那些回忆有多痛苦。你爹娘到荷莲镇之后，我也到了那里，待我道明身份和来意后，我问你爹娘愿不愿意修改你的记忆，你爹娘帮你选择了。比起活在真实的痛苦里，活在虚假的幸福里难道不是好很多吗？如果我没有修改你的记忆，你觉得你会有这五年快乐的时光和回忆吗？”
唐潜想要反驳这些天来他经历的一切，反驳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替他做下的决定，但是他发现他根本没有理由反驳。
莫笙所说的一切对唐潜的内心都那么强烈的触动，他有理由相信莫笙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既然这样，如果莫笙没有修改他的记忆，如果不是建立在虚假却幸福的那段记忆上，他根本不可能有五年的平凡而幸福的真实记忆，如果不是因为莫笙修改了他的记忆，他根本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在真实的痛苦里，他根本就不会活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