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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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艳最近过得很是风光。不到四十岁,就做了东亭市的教育局长,女干部本来就不多,有的虽然也是正处级,但都是在妇联、工会等不起眼的位子上,像赵艳这样有职有权的,全市也找不到几个。教育局长这个位子,赵艳没做过不知道,做了之后觉得,比自己原来那个副县长的位子可是强多了。自己是局长兼书记,一个人说了算。虽说局里只有30多个编制,并不大,但下面管的学校多。市里的几所重点高中,重点初中,甚至幼儿园,那么多师范毕业生,谁不想进去当个老师,收入高,又有社会地位。这些用人指标实际上赵艳说了算。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安排的,赵艳不敢不办外,其他的副市长、副书记,赵艳就看他们和自己的交情,想办的就办,不想办的就找个借口拖着。每年市属学校有上百个进人指标,但整个东亭市,师范毕业或者非师范毕业却想从事教育工作的学生,每年有2000多人,名额有限,竞争非常激烈。虽然为了体现公平,现在教育上进人也进行公考,但那只是提高了门槛。笔试成绩通不过,就没有资格进入面试。但真正到了面试阶段,没有过硬的关系说话,分数再高,也可能落选。这时候赵艳作为教育局长,她的话就非常关键。她说谁行,别的副局长也不敢反对。
作为副职,他们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副职和一把手是没办法斗的。发牌权在正职手里,对方发什么牌,也不会提前告诉你;即使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全部。你即使想反对,正职随便找了理由,就把你压的不吭声。你只能是自讨没趣。心里就是有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你要是憋不住,发泄出来,惹火了正职,他就会找办法修理你。反正下面的人都听他的,他是一把手,可以给别人利益,别人也乐于为其所用。什么活难干让你干什么活,谁难管就让你分管谁,修理的你一点脾气也没有。这还算好的,如果真正把正职惹恼了,他天天到上级领导那汇报你的不是,上级领导又不认识你是谁,即使认识你也和你没有很深的关系。再说了,正职可以利用公共资源,如给领导用公款送点东西,为领导办点私事,天长日久就和上级领导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副职呢,你手中没钱,用自己的钱送你也送不起。你也没实权,办事领导也不找你。你和正职闹不团结,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不明不白地被挪了地方,别人都知道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在官场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所以在机关里待久了,再笨的人也学会了精明。这些副职不想成为呆鸟,他们最精通的学问就是明哲保身,先保全自己,然后才是发展壮大自己。不到摊牌的时候决不摊牌,没有决胜的把握时决不宣战。他们喜欢静静地等待,像草原上一只只老谋深算的狼,等待对手犯个致命的错误,最好自己打倒自己。那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拣到了胜利果实,又不会惹上任何血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赢得心安理得。
多年在官场历练,赵艳也深知做副职的心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吃肉的时候,还会让他们喝点汤。对于复职们求自己办的事,如果不违反大的原则,赵艳都会给他们办。这样才能减少对立面,自己想办什么事时阻力也就小了。手中握着进人权,找自己办事的人就很多。有的是想安排人,让自己的子女、亲戚进更好一点的学校工作,有的是想安排自己的亲戚或者自己的孩子到重点学校上学。重点学校的指标有限,让谁上不让谁上,有时候就是赵艳一个电话或一张条子的事。刚开始时,找赵艳办事的人到办公室找到她时,把所要办的事情讲清楚,临走时都会拿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送到她面前,不用说赵艳也知道,里面是钱,少了三五千,多了有一两万,根据所办事情的难度不同,所送的钱多少也就不等。
看到来人拿出了那么多钱,赵艳也很紧张,她当副县长时也有部下给她送礼,但大多是一些礼品券之类的,送钱的很少,有的也只是一两千而已,因为副县长手中确实也没有多少实权,办不老什么事。现在当了局长,情况大不一样了。所办的都是具体事,关系到一个人的前途、命运,给别人办成一件事,对方就十分感激,想想送什么东西赵艳也可能不稀罕,还是送钱方便,爱买什么东西就买什么东西。赵艳也知道,收多了有风险,一旦被查处,自己的事就不是小事。
常年在东亭呆,她也知道,东亭的官员几乎没有不收礼的。东亭是个穷地方,官员的工资收入低,就拿她这个正处级的局长来说吧,一个月才2000多块钱。在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像她这个级别的干部,合法的收入一年也有十几万。靠自己那点可怜的工资,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维持。没有钱,东亭的官员就会想办法。东亭官员发财的途径主要是两条,一条利用自己的用人权,在单位进人、提拔方面搞一言堂。只要你说了算,自然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另一条就是在工程项目上做文章,例如买大宗的设备,建大楼,只要你手中有项目,就会有老板主动找上门来。现在的老板聪明的很,你跟谁关系好,他就会让谁牵线,项目一旦谈成后,牵线的人也有一定好处。老板和工程项目的业主单位的一把手私下达成了协议。一个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钱,花的越多,老板的回扣就越多,钱只是在老板账上转转手,就进了单位一把手的腰包。因为知情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行贿的老板,一个是受贿的领导,两个人是在一条船上,发的是掏国库的财。只要两个人不说,就是群众都看出有问题,但由于没有直接的证据,纪检和司法部门也无法介入,官员的位置照坐着,看谁不顺眼,还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他点小鞋穿穿。
就是有一两个不怕死的群众跳出来,和贪污、受贿的单位一把手公开叫板,那当领导的也有办法。你去告吧,他找茬子停你的职,让你没有工资收入,你连饭都没得吃,还有劲告吗?你就是执迷不悟地再告下去,那领导也有办法。你告到市里,那好,他就拿公家的钱拉关系送礼,本来你不告,他还不认识有关部门的官员,你告了,恰恰给他创造了一个和有关部门领导接触的机会。谁又没有个私事?他手中有权,给别人办点事,再送点礼,那点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你告到省里,他的关系就建立到省里,你告到北京他的关系就建立到北京,说不定那一天有个关键的人物给他说句话,他就又升了。你是越告越苦,他是越告越升。你越来越穷,他越来越富。所以在东亭,在官场上混,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贪白不贪,贪了是你有本事,不贪是你傻帽!过了那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一旦下台,就没有人理你了,再想贪,急死你也没机会了。
赵艳刚到教育局做书记时,当时的局长叫付新民。付新民在下面县里做过县委书记,是前任市长的铁哥们之一,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付新民刚当教育局长的第一年还比较收敛,对几个副职还客客气气的。一年一后,熟悉了情况,人也认清楚了,他就召开了会议,重新调整各个副职的分工。他冠冕堂皇地说,人权、财权这两个问题,最复杂,最难管,也最容易得罪人,我是一把手,我不怕得罪人。你们几个副职认真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得罪人的事,我来管。他说的慷慨激昂,弄得几个副职苦笑不得,被他当猴子耍了一回。
付新民在县里贪污已习惯了,胆子也大,到了教育局,他也知道自己就这样了,官不可能再升,就抓紧时间,多贪些钱。教育局的大小官员,不管你是科长还是科员,只要你不给他送礼,他就记着你了,日后会设法找茬子,给你小鞋穿。教育局的局机关和下属学校每年要进什么人,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大学生毕业要想进机关,不给他送个三四万,根本就别想办成事。就是到学校当个老师,不送个两三万,也没门。对于求他不办事的人,付新民一视同仁,拿钱说事。关系再好,没有钱,照样拖着不办。曾经有一个大学生,父亲当年还是对付新民有点恩情的人。付新民没有发迹之前,只是东亭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小科员。大学生的父亲曾做过付新民的直接领导,在他下派县里做官的关键时候,为付新民说过话。因为有着这层关系,大学生的父亲就没有给付新民送钱,以为掂几瓶茅台酒,再拿几条好烟就可以办成事。结果别人都上班了,他儿子的事还没有一点眉目。经人点拨,大学生的父亲才明白,不放血看来是办不成儿子的事了,于是就东拼西凑了三万元送到了付新民家里。不到一个星期,他的儿子就如愿以尝地上班了。气得大学生的父亲不能行,心里大骂付新民的无情无义、嗜血无耻。
靠进人收别人的钱,对于付新民来说是小打小闹,他觉得不过瘾。他就打起了工程项目的主意。教育局有自己的招待所,设施在东亭市虽说不上豪华,但还可以说得过去。付新民一个人决定,投资几百万进行了重新装修。这一个项目,负责施工的老板就为他送上了五六十万。他又以为职工办实事的名义,建设了两栋家属楼。地皮本来是教育局下属单位一个废弃的地方,根本不用出多少钱,就办好了相关手续。但职工拿到房子后才发现,价格比自己到市场上买商品房便宜不了多少,但质量却出奇的差,还不如当初不参加买房,自己掏钱去市场上买划算。职工们私下议论,光这一项,付新民收取老板的回扣,当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付新民有钱,家人却出奇的抠门。他兄弟四个,父母年纪大了,商量好的在每个孩子那一待三个月。只要时间一到,付新民的媳妇就会催老人赶紧离开,多待一天就会看脸子。他媳妇素质更差,只要是有人找付新民办事,到她家里来。如果不带点礼物,连茶水也是喝不上一口的。害得逢年过节,教育系统的人到她家串门时,都要多少带点礼物,弄的她家附近糖烟酒商店的生意特别的好。吃不完用不完的,她又拿到商店里卖掉,换成了钱。提起这一对夫妻,知道的人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称他们是绝配。
市委任命赵艳做市教育局的书记后,付新民就只做局长,不再兼任教育局的党委书记。看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年龄就到限了,付新民就想趁赵艳还不熟悉情况,最后再大捞一把。他提议贷款1000多万,重新建设教育局的考试中心和教师培训中心。由于赵艳的一再反对,其他的副职早就对他飞扬跋扈地作风、喜欢吃独食的做法有意见,知道他快下台了,没有多少日子可以风光了,就不在把他当回事。付新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回到家里好一阵子不舒服。他感到权力这玩意太重要了,还是一个人,人没变,权力没了,就不再一言九鼎了,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也没人听自己的了。幸亏自己认识的早,提前做了安排,手中至少也有个几百万了,就是没有官了,钱也花不完了。一退休自己也不在东亭待了,省城的房子已经买好,正在装修,自己要到大城市,好好享受享受,也免得在东亭,看别人的脸色。
王志飞也知道,在东亭,像付新民这样的官员,在各级领导干部中并不在少数,就像东亭的老百姓编的顺口溜:对东亭的当官的,一个不剩的杀掉,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有漏网的。
这说明了东亭干部的腐败面是相当大的,老百姓对干部的腐化堕落是强烈不满的,甚至是怨恨的,仇视的,但他们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想举报,又怕遭到打击报复,甚至举报来,举报去,自己已经暴露的一清二楚了,而腐败分子还毫发无伤,最后腐败分子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或者黑恶势力,找个合适的由头,就把举报人给做了,最后不明不白的就被收拾掉了。这样的例子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屡见不鲜。
前些年,东亭就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事情,曾经有一个普通干部想举报市委书记林怀水,但举报信几经辗转,最后却落到了林怀水本人的手里。举报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全市所有的关键部门,特别是公、检、法机关,林怀水早已经利用职权,安插了大量的嫡系,各个重要的环节上的都有他的人,这些人谁都不认,就认林怀水一个人,他的命令和指示就是圣旨。什么党纪国法,在林怀水一手建立的独立王国里,都统统失灵,他们都只听命于一个人。靠着自己多年经营的地盘和盘根错节的关系,林怀水在这片土地上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谁也奈何他不得!
竟然有人不识抬举,在自己的地盘上吃饭,还要举报自己,那他不是活够了吗!林怀水立即指示公安机关,立即成立了专案组,以诽谤领导干部的罪名,把举报人从外地抓捕归案,投入监狱。
举报人在监狱里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最后又莫名其妙的“自杀”了,消息传出,舆论哗然,老百姓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谁也不傻,都知道这是林怀水做了手脚,迫害的结果。整个民间议论纷纷,市民们茶余饭后,就爱拿这件事情说一说,骂一骂现实的残酷、黑暗,诅咒林怀水不得好死。
但骂归骂,残酷的现实还是给东亭的老百姓上了非常刻骨铭心的一课:当官的不好惹,你要惹了他,弄不好他随便找个机会,给你制造个“自杀”的假象,甚至弄成了千古谜案,永远无人知晓。
从此,东亭的老百姓就学精明了,忍气吞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起了缩头乌龟。于是,坏人更猖狂,社会正气全无,民心涣散,这样的社会,有什么凝聚力可言,有什么社会的公平、正义?
但是,真要动真格,一个不剩的剔除这些腐败分子,王志飞也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的。做不到,也不可能。为什么?因为这是由于当今的干部任用体制决定的。
目前,干部体制是上级选拔下级,官员对上级领导负责,向给自己乌纱帽的官员负责,而不必太在乎老百姓的指指点点。因为说白了,老百姓算个屁,关不了我什么事,就是全得罪了,只要上级领导喜欢我,我照样可以升官、发财,实在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异地做官,一走了之。
而广大的老百姓呢,因为屡战屡败,吃尽了苦头之后,也终于明白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官官相互。什么时候当官的都护着当官的,于是不再抗争,心甘情愿,做了顺民,甚至不得不成了鹰犬,也想得到分一杯羹的机会。于是就有了台湾作家柏杨先生说的:“我要是统治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碰到这样的顺民,如果我不去奴役他,简直是天理不容。”
为什么?因为腐败的成本简直是太小了,风险太小了,而利益却大的无边无际。你想啊,钱你不用要,自有人给你送上门。想要美元,有人为你换好了;不想要现金,存折有人为你办好了,密码都告诉了你。想把钱存到国外去,就有人专门为你存到国外去,这样的机会,谁会顶的住?
女人吗,你不用强迫她,威胁她,利诱她,只要有一丝一毫接触权贵的机会,你就看吧,无数的贱女人巴不得盼望着权贵们骚扰骚扰她,勾引勾引她,玩弄玩弄她,这样她们才觉得自己有魅力,自己才有价值,就像一个价值连城的和氏壁,终于得见天日一样。玩弄了她们的感情,玩弄了她们的身子,她们还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甚至几个女人比赛争宠,巴不得你多玩弄她几次。你说,碰到这样的现实,有几个凡胎肉体能够把持的住。
体制,关键是体制,我们的体制无形中给了各级官员太多的、不受约束的权力,让他们一旦身居高位,便有恃无恐,随心所欲的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取私利。林怀水做东亭市委书记时,有多少老板争着给他送钱啊,多少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多少官员拼命逢迎巴结,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投其所好,让老板高兴,你才会舒服吗!
东亭干部的状况,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的抉择,要全部把这些人换掉,显然不现实,也不可能。能换得了吗?那东亭的各级党政机关不就全瘫痪了吗!再说了,就是全换了,上来了新的一批人,按目前的状况,只能是肥猪走了,又来了一批瘦猪,遭殃的还是老百姓,遭到更严重的搜刮、盘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