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后来(4)
魏小河迷迷糊糊地从一场深沉睡眠中苏醒过来,不知为何,自己浑身酸痛,好像是被谁胖揍了一顿。头也晕乎乎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丝毫想不起掉进黑甜乡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努力抬了抬眼皮,窗帘缝里透进了几缕刺眼的正午阳光,唔,这都几点了,怎么一回事?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上班了?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心头蓦然一惊,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婴儿般地蜷缩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难不成还在梦中?这一场黄粱美梦?这个男人,他是谁?魏小河不敢抬头看,继续装作睡着闭上眼睛,却忍不住挨近点用鼻子闻了闻,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也很熟悉,这种气息,闻起来,就好像是每日家常的香气,又好像是诗和远方的田野。她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用所有和他贴在一起的皮肤和感觉,触碰着感觉着他,男人很高很瘦,一身硬铮骨头。她眯着眼睛,睫毛微微抬起一点点,目光所及,看见了男人的脖子和下巴,他的皮肤怎么这样黑,像一块乌檀木,下巴方方的,冒出了点青色的胡茬。
但是,魏小河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怀里躺着真是很舒服很舒服,那么温暖安心,像一艘船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口,自己很久没有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了。魏小河鼻酸地缓缓抬起头,他嘴唇的清晰棱角,他高挺的鼻子,他闭着的眼睛,他紧锁着的眉头,他浓密厚重的额发。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点一点认出他,心中波涛汹涌,一惊连着一惊,他怎么瘦成这样了,完全脱了相,如果在大街上,两个人猝不及防迎面遇上,自己也压根认不出来了吧?他的头发也丝丝缕缕地白了,唇边法令纹很重,眼角的皱纹睡着也能看得出来。还记得以前的他,也就是几年前吧?他还是像个大男孩,气质上是,面相上也是,就是那种嘴角上扬,满面放光的半大小子。现在枕边的他,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奔波劳碌的中年男子?这比镜子里看见自己青丝变华发更让魏小河伤心,他怎么会老呢?怎么能老呢?他就应该是那种,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那种人呀!
魏小河忍不住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他消瘦的面颊,苦笑了一下,皮肤倒还是那么粗糙呀,这个北方糙汉子!这时,张秦却猛一激灵,醒了过来,眼睛一睁开,先是怔怔地注视着魏小河,然后突然坐起来,迅速下床,消失在卫生间里,卫生间立刻传来刷牙洗脸的声音。
魏小河诧异之余,简直真的要笑出来了,他,他这是要干什么?不诉离殇,还忙着洗漱?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干净了?
她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支棱着耳朵听见张秦的脚步声传来,她才侧过身子,抬起胳膊,想招一招手,却“哎呦”叫了一声,自己的肩膀怎么这样疼?自己的胳膊上,她惊讶地发现,也有几块明显的淤青。咦?魏小河这才电光火石地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来,哦,对了,章国昭这个王八蛋!这个王八蛋死没死?
张秦听见她哎呦一声喊痛,马上急急冲了过来,抱住了她,一看见胳膊上那几块青紫,令魏小河猝不及防地,张秦竟然大放悲声:“呜呜呜,我不在的时候,你竟然天天被人欺负!我真是该死呀!我真是-----呜呜呜-----”魏小河惊地呆住了,觉得他现在怎么这样小题大做了,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轻微的扭伤而已,他这样大哭,好像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似的。
魏小河在他怀里挣了挣,抱得太紧,挣不开,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哪里有天天受人欺负?我平时----哎,你放手!你个疯子!怎么还是那么疯!”张秦稍微松了松手臂,低头看了看她,这一脸的心疼和悲伤,还有真的像小河一样流淌的眼泪,竟然蹭了她一脸。
魏小河又好气又好笑,这一瞬间,却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这么多年的委屈隐忍-----一点一滴涌上心头,心中怒火真的腾一下冒了上来。她一把推开了他,扬手就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手上马上湿湿的,沾了许多眼泪,张秦一动没动,只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她又反手甩了一记耳光,这次比上一个耳光轻了许多,等于是刮了一下他的脸。张秦既不动也不说话,呆坐在她面前,好像是在等着她继续打,眼巴巴地等着。
张秦因为很瘦,眼睛显得比以前大好多,以前是单眼皮,现在变出很深的双眼皮来。眼神也很奇怪,也许是流泪的缘故,像是哪里痛得很,却极力忍着。又像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子,知道大人为他好,知道自己犯下了错,应该挨打,最惊人的是,魏小河在这双眼睛里,竟然看见了心心的影子,她扬起的拳头立刻打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真是冤孽呀冤孽!看样子我上辈子欠他很多,这辈子还不完了。
她捂住了脸,大声哭了起来,魏小河这一生自打记事以来,自己就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声嘶力竭地哭过。毫不意外,张秦揽她入怀中,让两个人不管不顾,一起痛快地哭一场吧,这一场大暴雨总能冲刷走那些阴霾和伤心,然后,就是雨过天晴的好时光了吧。
魏小河哭的,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像个小桃子似的,脸上的皮肤也被汹涌奔流的眼泪腌的有点隐隐作痛,但整个人人到底是平静下来了,胸中一股缠绕多年的阴暗郁闷之气,好像也被这一场电闪雷鸣瓢泼倾盆的泪雨给冲刷干净了。她推开张秦,自己抽抽噎噎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完脸。又去卧室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拍了点爽肤水,嘶,有点疼,不管了,又抹上了修复乳液,她发愁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脸肿得像猪八戒一样,怎么见人呢?她拿出抽屉里一盒被自己冷落了许久的粉饼,又找出一个崭新的葫芦形粉扑来,用粉扑沾点香粉,往脸上红肿处轻轻扑着粉。
却听见了张秦开门下楼的声音,魏小河坐在椅子上,支棱着耳朵听着,心想:这人,又干嘛去了呢?心这么大呢?哦,好像又上来了,他倒是快!怎么听上去突然有点步履沉重的感觉,她站起身来?迅速快步走到大门口,打开门往下看,看见张秦每只手都拎着两个大泡沫箱子,正在往楼上吭哧吭哧地爬,爬到五楼了,看起来手里的每个箱子都分量不轻,沉甸甸的。
魏小河赶紧急走几步跨了下来:“哎,你下去拿东西也不说一声,来,给我一个拎!”张秦摇摇头,尽量装作轻快地大踏步往上走,嘴里道:“哎呦,还用你?”虽然这么说着,倒也递给她了一个箱子:“这盒,是我们当地土产的大红灯樱桃,记得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来的?你去洗一盘子先吃着哈?我去弄别的,唉,昨天一忙乱,都忘了这几箱海鲜了,不知道还新鲜不新鲜,我来的时候,都是鲜活的,我又特地放了好多冰袋给冰上的。”
魏小河脸肿肿眼睛水汪汪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很有几分可怜相,而且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刚哭过小女孩的感觉,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鼻头红红的,嘴巴撇呀撇的。面前哄她似的放了一个大水晶盘子,盘子里是红艳艳水灵灵的大樱桃,她拈起一粒放进嘴里,马上不撇嘴了,点了点头,嗓子还有点哑哑地说:“嗯,很好吃,是比这边超市买的好吃,能吃出很新鲜的感觉来,来,你也吃一粒!”说着站起身,往对面正在开泡沫箱子的张秦嘴里放了一粒。张秦看着她这样又喜欢又好笑又心酸,只摇摇头道:“还不够鲜甜,下次给你带黄水晶的那种,那种的一点酸味都没有,这两天还没到时候------”
魏小河突然瞪大了眼,怎么回事?张秦竟然从箱子里抄出一只硕大的一身盔甲的大龙虾来,魏小河惊得嘴张成了o形:“喔喔喔,这是什么?澳洲龙虾?啊!?这怎么做呀?”
张秦在手里掂了掂,微笑道:“这些个粗活你甭管了好吧,我会做呀!本来想给你弄个一虾三吃,昨天行,今天新鲜度不够了,只能两吃了,一半盐焗,一半做汤。”说着又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拿出几只极大的鲍鱼来,魏小河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么大只的鲍鱼?一定很贵吧?啊!鲍鱼小的一样吃呀,干嘛买这么大的呀?”黑黑的张秦顿了顿,继续微笑着道:“不贵,我自己养的,这么大的鲍鱼,如果卖给别人当然很贵。”
“你-自-己养的?在哪里养的?龙虾也是你养的?!”魏小河看着张秦的脸,心说:看把你能的,养鲍鱼还能把自己养那么黒那么瘦那么老相,头发都白了?
张秦浑然不觉魏小河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答道:“龙虾不是我养的,龙虾是买的。嗯,是这样,我,和一个大专时的同学在烟台海边开了个海水养殖场,养鲍鱼和海参,鲜海参不好带,只给你带了一些干的,泡发一下一样好吃,回头我给你做葱烧海参。”
“哦!”魏小河心里突然间冒出了好多问号,是呀,这几年他干什么去了?当年为什么失踪?为什么又黑又瘦倒是有了答案,长时间呆在海边的人是这样焦炭一样的肤色的。先问什么呢?她心又乱了起来,不吃樱桃了,呆呆地坐着,咬着唇。
张秦看出她脸色不对,没情没绪地样子,心里打着鼓,问道:“你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吗?要再去躺会儿吗?你饿不饿,我给做海鲜粥喝。”
魏小河白了他一眼,沉下脸,站起来往客厅走去。张秦一手的冰水追了出来:“哎,你怎么了嘛?干嘛又不高兴,等会儿,我-----我去洗洗手-----”
张秦用洗手液狠狠洗了两遍手,闻闻没有海鲜的腥味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先看看魏小河的脸色,满脸乌云,又阴沉地要滴下眼泪的样子,他马上感觉自己手脚僵硬起来。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走过来,本想在她身边坐下,但一看魏小河甩的脸子,心一横,直接跪在了她跟前。张秦的这一跪,魏小河倒是万万没想到,直接吓了一跳,自己一辈子没见过这个呢,这弄得像什么?马上伸手去拽他:“你干什么?你快起来!”
张秦既然已经跪下了,索性耍上了赖,抓住了魏小河的手,不起来就是不起来,把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道:“小河,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打我骂我都行呀!我都认!你可别老是这样哭哭啼啼,伤心难过的,我可真看不了你这样,你这样,我感觉活着都没意思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弥补,我只知道,有生之年,我要尽全力对你好,我来之前都想好了,哪怕你已经结婚了,我也要对你好,年年给你家提供海鲜,还有,对了,我在海边真的开了一家客栈哎,小河,我想,你哪怕有老公有孩子-----嗯,你们可以随时去海边玩,我一定招待周到,热烈欢迎!而且我不会干扰你的正常生活的,会尽量和你老公成为朋友,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是一样的-----我一直这么想,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一定很多人追-----”
魏小河被他抓着手,听他絮絮叨叨说这些个胡话,有点哭笑不得起来,听到孩子两个字,却忽然打断了他:“我的孩子?你有孩子了。”
张秦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呆了呆,摇了摇头:“我?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我心里总是放不下你,我万万没想到,你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我,对了------”
他突然放开魏小河的手,蹦了起来,急急地去门口衣架上挂着的腰包里掏什么,魏小河简直要笑了,这是个什么人呀?一会儿一出,一会儿一出,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张秦拿了东西,快步地走了过来,手里是两个小首饰盒子,一个长条形一个正方形,一看即知,一盒是项链,一盒是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