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潜龙腾跃
回身抬起右手,苏翊掰过从刚刚开始就不苟言笑,一直严肃沉闷的陆鹤川的肩头,挟着他一起出了房门,“你这伤也包扎好了,别打扰了琬琰休息,走走,一道回府。”
“我与你可不是一道,”陆鹤川心情阴郁至极,身子随着苏翊而动,嘴上是一点都不愿配合。
“怎么不是一道,我那有陛下赏的百年灵芝,补血益气,疏通经脉,你与我都是剑伤,正好一起用了,”苏翊知道陆鹤川还在因方才自己的质问怨愤,也知晓现在从他嘴中定也撬不出什么,所以换了个思路,打算将人留下,徐徐打探图之。
“别的不敢说,若论在陛下面前得的脸面,我还是比你多些的,灵芝,人参,我库中堆了两箱,”言下之意,自是要各回各家,各治各的伤,不给苏翊任何打探自己的机会。
出了吴府大门,陆鹤川肩膀微微拧了拧,去了苏翊搭上来的束缚,默不作声,扭身朝着等在东侧立身在荼白马车旁的奕戎而去。
“鹤川,”没迈出两步,又被身后手撑腰间,面上未然无求,眼中却尽是关切无奈的苏翊喊住,“我从未疑你会害我分毫,可我责任在身,绝无可能置之不闻,我在府中等你,想好了,来找我。”
没等陆鹤川回应,苏翊运气一跃,朝着相反的方向,消失在漆黑静谧又不时拂来丝丝凉意的夜色之中。
奕戎动耳闻听苏翊走远,四周也在无他人气息,松了松防备,迎上前着急的询问起陆鹤川的伤势,“公子,您的剑伤。”
“我没事,去,把魏子建带来,”陆鹤川手捂胸口,将其打断,冷声闷怒的吩咐道。
“可是您。。。”,奕戎忧心公子伤势,刚想反驳,陆鹤川回身怒目而视,冷眼一喝,
“怎么,如今我连你也驱使不动了吗?”
“属下不敢,这就去,”不敢再激怒陆鹤川,奕戎俯身跪地,垂首抿唇思虑了须臾,纵身朝着灼寮的方向而去。
待在公子身边这么久,有时虽见他生颓阴晦,郁郁寡欢,但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
今日之事,他已有耳闻,虽怨念魏将军出手太重,连公子都敢伤及要害,可理智分析,魏建军兵行险招,确实为他们在这京中又多争取了一分筹码。
只不过,事关苏将军和何小姐,公子狠不下心思也在情缘之中,这些,魏将军终是不能理解的。
见到奕戎听从吩咐,抽身离去,陆鹤川终于能卸下困在心房上的枷锁,松下挺立的身姿,痴痴的回首望着吴府的牌匾,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魏子建违令自擅,视他为无物,他是怒不可遏;苏翊左右试探,疑心他身涉其中,他是色厉内荏;只有她,明明同处一室,可眼中再无他半分,凄入肝脾,黯然销魂。
他想,相思情仇,这下,他懂了。
寻了魏将军回来已过了子时,潇湘馆后院那间帷幔纷垂的雅间内灯火通明,瞄了眼窗楹上映出公子立于桌前,执笔手谈的轮廓,奕戎轻轻扣门,在门外回禀道,
“公子,魏将军来了。”
“进,”陆鹤川不带任何情绪的允了一声,却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描摹着手中的画作。
门被缓缓推开,装束恢复如常的魏子建压轻脚步,沉稳迈入。扭头看向纱幔后若隐若现的东厢尽处,深出一口气,没有半点悔愧的平静说道,
“少主,您的伤势可有处理周全?方才形势急迫,失手伤了少主,子建以下犯上,有罪当罚。”
“罚?”陆鹤川勾起左边嘴角,满眼阴郁,冷笑一声。倏地,使尽十成功力,将手中羊毫直直射向两丈外魏子建的眉心,未留任何余地。
魏子建自认主那日起,虽因血脉正统在表面对鹤川尊之重之,可打心底还是认为这是只潜龙。跃上云端,腾云驾雾还得些时日,且离了自己,多半不能长久,所以才敢不惧君威,私自行动。
自以为最多受几句斥骂也就能敷衍过去,但没想到,少主竟会为了那两人对自己放下杀招。
魏子建惊恐之下,机敏侧首,凶险躲过了杀气凛凛的羊毫。看着其稳稳刺入西墙挺立不倒,他头一次面对这位年轻领首有了些许畏惧。
自己也许看走了眼,潜龙或然早已腾跃。
恭首跪地,对着陆鹤川决绝一拜,恳切置声,
“少主,子建今日先斩后奏,擅自行动,有过但诚亦不悔!眼下陆傕铮与陆傕钧已将党争置于明面,咱们只要再添把火,永治帝必要忌惮,苏翊看似放浪形骸,玩世不羁,却是不可多得足智多谋的将帅之才,只要他一死,大卫必生大乱,借机再获取陆傕钧信任,将其放于火炙之上,只需听之任之就能坐收渔利啊少主!”
“您还年幼,将感情看的太重,所谓的儿女情长,手足情深不过是过眼烟云。欲行大事,怎能因这等小事困住手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魏子建面容凄烈,侃侃直出。
“魏将军,你我结识于危难,当年援手之恩,鹤川磨齿难忘。”陆鹤川眼神寒彻如冰,声色寮凉,字字珠玑,敲震在魏子建心上,
“但如今,你既奉我为主,尊卑左右,礼义伦常,你该当自持。如若不然,主不主,仆不仆,别说纵横倾覆,火中取栗的凶险之事,只怕咱们自己的人都要看上大笑话!还是说,将军只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给自己的师出无名寻个让人信服的由头?”
陆鹤川的话极端带刺,将魏子建讥讽为谋逆篡上,狂妄无义的阴谋家,与以往以礼相待,识才尊贤的面孔大相径庭。
听见这话,魏子建再也无法将陆鹤川视作当年深埋于雪地,视自己为救命稻草,全然托付的脆弱少年,惊惶之中,又一俯身叩首,力陈忠心,“少主,魏氏祖训在上,子孙世世代代要以侍奉大黎主君为己任。”
“安王身为宗嗣旁支,不安于室,谋权篡位,图得天下,少主既为大黎皇室唯一留存的血脉,自是子建生生世世要追随奉上的主子。纵然鞠躬尽瘁,倾尽所有,也要为少主匡扶大业,一统天下,在所不惜。”
“哦?为我?”陆鹤川又是一声冷笑,即使魏子建再将自己诠释的忠心耿耿,志矢不二,也不再能打动他分毫,“魏将军看重的无非是我的身份,我这副躯壳。有所保留的忠心,我不敢要,也要不得。”
“少主!子建既已臣服,何来保留,只是今日,今日没有事先禀明就是怕少主为了情义二字误了大局!少主三番两次为了苏翊自损利益,还有那何姓女子,鹰扬宴本是算无遗策,一箭三雕的好计,可你为了她,反倒让陆傕钧捡了大便宜。”
“况且子建方才看的真切,这女子并不心仪少主,为了苏翊和她的姻缘,您这么做,值得吗?”魏子建有些声嘶力竭,实在不明白,陆鹤川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
听到魏子建再无遮掩避讳,将话一股脑的吐出来,陆鹤川反倒有些释然了,踱步到窗前,望着时隐时现的明月,平静说道,
“苏翊,他不一样,若我说当年在雪坑中,我盼着能救我的人是他,将军可能懂了?至于琬琰,”陆鹤川回眸盯了盯书案上即将完成的那副工笔人像,苦涩晕开在嘴角,“我终究还是后悔了,”
若那日夕阳西下,我抛开所有,追逐向你,此刻,你心心念念之人可会是我?
收回遐思,陆鹤川威严尽出,沉下声音直言命令道,“魏将军,自此往后,有关他二人之事,必须如实巨细禀复于我,不得隐瞒遗漏,更不得擅自做主,再有下次,”
陆鹤川睥睨着看向前方俯跪之人顿了顿,冷漠的继续说道,“魏将军宗族之中应该还有更听话的翘楚,大将军的位置,你做得,别人也能做得,下去吧。”
少主什么时候调查的他的宗族,他怎么一概不知。
魏子建抬眼惊恐的看向转为沉默,专心作画的陆鹤川,一身月白在烛光下仿佛被镀上了金霞,敬畏之情迸然而出。
在这一刻,魏子建陡然发现,一直以来可能是他太过自负,高估了自己,也许少主从未真的信任过他。
是啊,自己并未贴心侍主,少主又怎会全然托付。不过,今日没能除去那两人着实可惜,日后,再想除人,怕是难了。
“属下,遵命。”魏子建生硬的应了下来,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也没再发出半点声响,足下一蹬,拾袍而起。
临别之际,复杂的又望了望陆鹤川,粗叹一声,消匿在潇湘馆的喧闹之后。